晚间,袁微雪用过晚膳,想到明日之行,便独自一人走到了无极宫主殿后方的一处梅林。
发觉自己无意间进了一片梅林,袁微雪便停下脚步来,看着那虬劲深藏风骨的枝干,还有含苞欲放的白梅,似入了神。
直到一道暗哑低沉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少主,既已来到此处,何不与属下同饮几杯。”
袁微雪回眸,悠悠地望向不远处坐在落梅亭中正注视着他的男子。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只抬头眺望了一眼遥远的天幕,才若有所思的垂下眸。
好一会儿袁微雪才举步向前,漫步走进亭中,在男子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举起石桌之上一小坛已开封的清酒饮了几口,袁微雪眼含笑意赞道:“好酒。”
“这是何酒,之前竟从来不曾喝过。”
见对面的男子没有回答他的意思,他也不甚在意,只将酒坛握在手里顾自又连饮了数口。
“溟叔,为何一人在此。下次您若是再想喝酒就叫上我吧。”
袁微雪放下酒坛,看着面前沉默的人,好似知道他有话要说。
“少主,您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若溟顿了顿,而后抬眼望向寂静的夜空。
“今日是若辉的生辰,从前的这个时候属下会同他在一起来这落梅亭喝上几杯酒,就权当是庆祝了。”
“而今物是人非,可惜的是他已经不在了。”
“十年了,他当日离开无极宫时也才十九岁,属下从来没有想过他会那么早离我而去。是啊,像我们这样的人,命不由己,他为主尽忠,也算死得其所。”
若溟么没有再说下去,平常的他不会有这么多的话说,也许是多饮了几杯,以致醉意上头。
此刻他的心是荒凉的,他很在意自己唯一的弟弟,可他已经走了,甚至连尸体都没有找到,许是早就被野狼分食了也说不定。每每想到这种可能,他心里都一阵阵的开始痛起来。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辉叔。”袁微雪说着握紧手中的酒坛昂首又饮了几口。
“溟叔,我相信辉叔在天有灵,会更希望你不再因他的离去的介怀。”
“我们都没有忘记过辉叔,他活在大家心里。我感激他,也敬重他。”
“天色渐晚,夜露寒重,您早些回去休息。”
袁微雪将手中酒坛举起对着天上明月。
“辉叔,我敬您。”然后又仰头往口中送了几口酒。
若溟见袁微雪如此也同样举起酒坛对着天上明月。
“若辉,哥敬你。”将坛中酒一饮而尽,随手把那空酒坛一掷,足下几个轻点,飞身而起脚踏梅枝而去。
夜色种一道灰色的残影在梅枝间若隐若现,直至被墨一般的迷雾吞没。
再望不见那飘然远去的人,袁微雪才收回自己的视线,此时的他已无心再饮酒,于是将手里酒坛往石桌上一放,从落梅亭内飞身而出,脚下轻点已旋身落在落梅亭黑色的琉璃瓦上。
满天星斗耀眼争辉,月下是他遗世独立的身影,风掠起他玉冠下比之寂夜更加漆黑的发丝,这个瞬间的他较任何时候都还要更加清醒。
袁微雪一双清幽绵邈的眼睛凝视着远山深处,眼底静若沉渊。
“这般宁静的夜,是否山雨欲来。”
第二日天色未亮,袁微雪便独自一人离开无极宫,一路向北而去。
离无极宫最近的一个暗点,便设在山下的一处镇子上,他之所以选择秘密出宫,不惊动任何人,实时因为他心里犹疑深重,他向来明锐的直觉令他嗅到了一些不寻常。比如刹影盟近期的动向,但愿是他多心了,他想。
无极宫所处颖州,颖州地灵人杰,风景优美,从官道去京城骑马不过四天三夜的路程。因颖州地势之便,在此落脚的商户与江湖人士也有许多。
无极宫创宫至今兴盛不衰,第一代宫主将它建在霁云山半山腰的隐蔽处自也有其用意。
霁云山主峰巍峨高耸,四周大小山峰也不计其数,将其紧紧环绕,可守可攻。再加上此处山峦秀丽雾霭笼罩恍如神境,袁微雪幼时初到此地就被小小的震撼过。
从无极宫下山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被无极宫中众人所知,还有一条密道除了宫主本人,便只有他知晓。从密道离开会快许多,否则从主峰走下山可能要用上半日的时间。
平日里无极宫宫人上下山走的都是同一条道,那条路直通到无极宫,犹如羊肠一般,不知情的外人也发现不了,且还到处布满陷井机关,十分不好走,稍有不慎便会被夺去性命。
袁微雪来到镇上,先找了一处客栈吃了点东西。他决定去买一匹快马,然后再去各处暗点询问一番他爹的消息,再作打算。
从商贩手里挑了一匹最好的白马,袁微雪绝尘而去。街市上来往的行人见一玉冠束发的身着紫衣的男子穿街而过,都不禁为其如谪仙般的风姿侧目。
行了一路,袁微雪在一处布庄前停了下来,他跃下马,拍了拍白马的脑袋。
“先在此处等我,别乱跑。”他没有将马栓住便走进布庄。
他离开后那白马果真乖乖地站在门口,只不时打个响鼻并没有乱跑。
袁微雪进了门,正招呼客人的掌柜一见之下神色不由一变,不过又立刻掩饰了过去。只一脸歉意地同那客人说了声失陪,就径直朝袁微雪走近。
掌柜大约三十五岁上下,身形中等,面宽耳大,一看就是有福之相。待到了袁微雪跟前,便屈着身子,伸开掌心朝内室的方向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您请进。”
等他二人进了内室,紧接着便有一个身穿蓝衣的伙计上前为他们将房门关上。
“易褔,你手下可有人探到宫主如今身在何处。”
被叫做易褔的中年男子闻言低着头恭敬禀道:“启禀少主,不久之前属下的确有接到京城暗哨传过来的消息。”
“据刹影中影子所报,宫主昨日有在往生崖附近出现过,似乎欲往上云京的方向去。只是后来影子又失去了宫主的踪迹。”
“具体的属下还未得到确切的消息,还请少主恕罪。”说着就单膝跪在地上。
袁微雪眉峰一动,抬了下手示意对方起身。
“既如此,我便先去枉生涯走一趟,若没有发现我爹的踪迹,我再去上云京,看能否寻到我爹的下落。”
袁微雪说着转过身去,易褔一见举步上前为他支起帘子跟在他身后走出内室。
“不必送了。你忙你的。”袁微雪见掌柜的正要相送便出言制止了他。
易褔站在门外看着袁微雪飞身上了马,一人一骑很快消失在街角,在一段冗长的沉默之后才走进店内。想到自己一念之差,不知为何突然心生惆怅,再没了做生意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