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一剑结果了男子,带着我上了蓬莱之巅,高高的俯瞰着漂浮在海上的蓬莱。
四季如春,山河如画,金殿玉砌,繁花似锦。
她睥睨四方,傲然道:“云儿,你看这蓬莱,一砖一瓦雕龙刻凤,一亭一殿巧夺天工,老老小小都是你我的子民,个个锦衣玉食,与世无争。陆地上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假仁假义的称我们为邪魔歪道,却一个个对这里的金砖玉瓦、绝世神功虎视眈眈,只是苦于找不到来蓬莱的路。今日你救一人,他日他就能带更多人来这里烧杀抢掠,血洗蓬莱。”
我似懂非懂。
她又道:“云儿,作为蓬莱天女,日后的蓬莱阁主,你切莫妇人之仁。对他们的仁慈,才是对蓬莱的残忍。”
师父罚碧穹替了我五十道玉鞭,鞭鞭嗖嗖啪啪,重重的打在碧穹柔弱的身躯上,留下一道道醒目的血印。又令人从水牢中提来些陆上来的探子——老的,小的,男的,女的,盯着我一个个剜筋剔骨剥皮,直到我能熟练的手起刀落,眼睛都不眨一下。
一切皆因我的一念之仁。
良心,的确是害人的东西。
我在森森白骨间立了个冢,将我的随身匕首葬了进去。
自此,我云宿再无良心。
我的世界不该有自己的是非对错,只有蓬莱的荣辱成败。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蓬莱的残忍,师父这话分毫没错。但瑶池蓬莱,并非败在我的良心,而是毁于师父的于心不忍。她当初带人逼死墨无殇夫妇并屠了飞凰山庄,就应该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然“应该”并不能挽救悲剧。
不知是出自对稚子的悲悯,还是对墨氏夫妇心存愧疚,师父带回墨凉并收为首徒,多年来师悉心教导倾囊相授,还请遍名师多方栽培,成就了蓬莱今日风光无限的大祭司。
有朝一日养虎为患,墨凉在一个海风咸腥的夜晚带领一众强敌杀入蓬莱。
那一场仗,打了整整三天三夜,蓬莱覆灭,老弱妇孺无一幸免,厮杀之声响彻海岛。
那一场火,烧了整整七天七夜,琼楼尽毁,亭台楼阁付诸一炬,火光血色染红天地。
师父在最后关头启用燃魂大法,选择和墨凉同归于尽。
终是碧穹救了墨凉,我抱着奄奄一息的师父飞出火海,纵身投入大海。筋疲力竭之时,师父拼尽最后一口气力,将剩余功力尽传于我,像枯叶逐风一般消逝于大海,海浪渐渐淹没了她恨恨而不甘的绝色容颜。
一代佳人终是葬身鱼腹尸骨无存。
云儿,报仇。这是她此生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成了我活着漂出东海的唯一信念。
到了大陆,我便躲在瀛洲城的深山里,白日里在山洞里养伤,晚上则进城刺探情报,然后罗列了一大批复仇的名单,为他们量身打造了各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死法。
而墨凉,毕竟身负我蓬莱数万条人命,千刀万剐亦是死有余辜。可我终究造诣不够,又几分念着清莹竹马总角之交,甚至善解人意的替他想了血海深仇不共戴天,造化弄人身不由己,所以如何处置墨凉碧穹,这笔仇究竟是报还是不报,让我颇为头痛了许久。
可惜我还没想好如何体面的了结了这桩恩怨,便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听到了二人风光定亲大宴宾客的消息。
我悲愤交加,顾不得计量周全,重伤未愈便连夜离开瀛洲城杀到了飞凰山庄,实实在在挨了墨家好几着暗剑。
那日我穿了一身火焰般的红衣,肖着师父的样子满身血伤立在会客厅,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拿剑直戳戳指着二人,笑着说“最得意的两位弟子定亲了,师父却喝不上一杯喜酒,真乃憾事”。
想来他们定是认定我死透喂了鱼虾,碧穹见我大惊,墨凉温润的眸子变得血红。
我说了这话,便是亮明了自己身份。堂下一群沽名钓誉之徒,岂肯放过这个手刃慕影沙余孽扬名立万的机会,一个个发了疯一般提刀弄剑杀来,一步步将我逼上了鬼愁渊。
我回头看着惊魂未定的墨凉碧穹,问着墨凉,师兄,你究竟爱碧穹还是爱我。
墨凉攥紧了拳头,咬唇不答。
他轻薄的唇被咬的发紫,眉宇间千山万水沧海桑田。
师父说的果然没错,薄唇的男子向来薄情。
我嫣然一笑,毫不留恋纵身跳入鬼愁渊。身后剑风呼啸而来,墨凉的君子剑穿胸而过。
我闭上双眼,昏昏睡去。
“云儿,跟我走。”恍惚中师父红裙如焰满身莹光,伸着手微微笑着。
“师父—”我一瞬间泪如雨下,伸出手去拉住她,问道:“师父,我们去哪儿。”
“去蓬莱。”师父笑得越来越妩媚,紧紧抓住我的手。
我被攥得难受,想抽开一点,她却越攥越紧,妩媚的神情瞬间变得狰狞。
脑边忽听得墨凉急急喊道:“云儿,你醒醒。”
我喃喃回道,“师兄,师父在叫我们,喊我们回蓬莱。”
墨凉不回答。良久方哑着嗓子道:“云儿,师父死了,蓬莱没了。我们,回不去了。”
我脑中忽然划过师父沉入东海前的死不瞑目的眼,划过蓬莱连天的火光血海,划过插在我胸口上的君子剑,一瞬间泪如雨下。
再看师父,不知不觉化成了一具红粉骷髅,张着血盆大口,阴恻恻看着我。
我惊得一身冷汗,回头就跑。终于在墨凉悲悲切切的箫声中恢走出了幻境,却似乎被人点了哪一道穴,眼皮沉沉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我在这混混沌沌之中骤然又忆起了许多过往。蓬莱过往,终究大梦一场。梦醒了,人散了,欠了的债总该有讨有还。
墨凉,碧穹,我云宿回来了。
箫声戛然而止,墨凉用温凉的手拭去我眼角的泪,低声温柔道这已经三日了,怎么还不醒来。
碧穹道,她这一觉睡了这么久,醒了,或许什么都记得了。
墨凉长叹一声。
碧穹道,不若我们告诉他,你当初同我定亲,是以为她葬身鱼腹了,亦是为了保我。
墨凉又一声叹息。
我心底冷笑,这谎言实在编排的实在不甚高明。我虽愚钝,却清清楚楚记得当初在鬼愁渊,墨凉的君子剑是不偏不倚从我的心口穿过的,如今天阴下雨伤口依旧钻心作痛。
墨凉,你记着,师父在东海冰冷的海水中等着你,蓬莱的子民在灰烬中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