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柔声道,“轩辕城主,小女子早就提醒过你,指气颐使并不是一件好的习气,你怎就偏生不听。”
言毕,轻轻叹气。
或许疼得实在厉害,或许被我几言几语扰乱了思绪,他没有及时去想自己可能中了什么毒。豆大的汗珠密密的从额间沁出,一边表情相当痛苦的瞪着我,一边想用左手去抓中毒的右手。
我要杀他不假,但绝不会让他死得这般便宜,今日他死了,我还得去瀛洲城找他的同党报仇,但今日他不死,有朝一日总会带着那些爪牙来寻我报仇。
留他不死,能省去我许多周折。
便制止道:“轩辕城主,我若是你,会赶紧封住自己的经脉,以防毒性扩散,也不会将另一只手也搭进去。”
两只手都废了,他日兵戎相见,我还得顾忌自己是不是在欺负一个残废,难免缩手缩脚,不够酣畅。
轩辕破咬着牙,慌不迭点了右肘附近的肘髎、曲泽、尺泽三穴。
不紧不慢瞧着他忙活完,我自言自语道:“听闻运城历任城主都会用一种奇毒,专门对付对以下犯上的狂徒,不晓得这一次,陆城主用的是什么毒。”
这种毒叫做独霸,江湖人人闻风丧胆。但凡有人沾染到发肤,毒性便由表及里,蔓延全身。扩散到哪里,哪里的肢体便废了,据说世上无解。
我毫不怀疑独霸的威力,但长期钻研医毒之学,深知万物相生相克,觉得“世上无解”这个词的真实性还有待考究。
但有解也是枉然。毕竟独霸象征着运城威仪,说它无解,便是警示世人运城威仪不容亵渎。
世上没有一个儒医敢公然同运城叫板,所以独霸只能无解。
轩辕破混浊的瞳仁在惊恐中渐渐放大。封住穴脉减缓了血液的流通和毒性的扩散,但独霸本身扩张性极强,他掌上的青黑肿胀还是势不可挡的攀上了小臂。
轩辕破眼一闭心一横,挥剑将自己的小臂斩落在地。溅起的血落在地上,呲呲呲冒起了黑烟。
常人是杀鸡儆猴,陆荆是直接伤了猴王,以震慑一些蠢蠢欲动的猴崽子们。杀伐果断,出手快准狠,毫不拖泥带水。
满座见惯了腥风血雨的英雄好汉,见此也不免皱起了眉头,唏嘘之后肃静下来。
陆荆摆摆手,走上来两个侍女将痕迹打扫得干干净净,连那截断肢一并也收了,想来是拿去做花肥去了。
又道:“本来前几日龙骨山送了新研制独霸的解药来,本城主方才还想试试究竟灵不灵验,没想到轩辕城主这么着急。”
轩辕破本就疼得死去活来,听闻这话,一口老气背了过去。
陆荆喝了一口茶,沉声道:“三方五地,运城为尊,这是百年前先祖们共同立下的规矩,轩辕城主想将这规矩改一改,也得有改规矩的实力。你说呢,金夫人?”
说着,又轻飘飘瞥了一眼金夫人。
金夫人煞白着一张脸,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轩辕破的手臂,结结巴巴道:“祖上的规矩,确然不能改,不能改——”
……
初试身手便得满堂红彩,我心情甚是晴朗。
陆荆说殿堂上溅了血腥,不大吉利,原定于下午开始的莽林夺宝改期明日。我得了半日闲,本想补个觉,再好好谋划谋划,但架不住年轻的少侠们盛情相邀,只能随他们在菊山别苑四下晃晃。
穿过粉墙绿柳,在千疮百孔的假山前又一度遇到那个虚静闲淡的白衣道士,念了句“无量上尊”,又一次挡住了我的去路。
玉面小药师陆汀认出了道士,一改之前的欢脱,作揖后恭敬道:“清泉白石长为伍,九霄山上礼蒲团。乱世菩萨不问事,白君披剑保人间。道长可是九霄山的白石道人?”
他一头青丝半披半束,神情庄重而谦卑有礼,没有一丝世家子弟的纨绔,加之粉面朱唇,容貌佚丽,让人莫名生了一种亲近之感。
道士慈善的笑道:“正是。”
“道长可是来参加群雄宴?”陆汀诧异得睁圆了眼睛。
我模糊的想起师父似乎和我提起过这么一个人。
道士一心向道。寻常道士追求天人合一,羽化登仙,求的是个人小道,但白石道人这般的道士,追求却是扶危济世的大道。群雄宴这样的名利场,寻常道士都是不屑的,更遑论境界已经修升到天下大道的白石道人。
白石道人笑道:“我来寻人。”
我内心长长一声叹息。原本还心存一些侥幸,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缠上了。
陆汀身畔的玄衣少年凑前道:“能让道长亲自来寻的人,定然不是寻常人。”
白石道人淡然的笑着,淡泊无争的目光透过人群,不出所料的落在我身上。
玄衣少年看看我,又看看白石,笑了,道:“我原以为,就我这样的俗世之人才倾慕美人,没想到白石道长这般的方外高人也不能免俗。”
“阿湶!”陆汀皱眉道。“道长找云姑娘,自然有道长的道理。怎会同你我一般俗浅。”
陆湶不满的撇撇嘴,极不情愿退开两步,在我和白石道人之间让开一条道。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白石道。
“可我并不认识你。”我说得轻松,但心内十分焦灼,不知道如何才能妥帖的将这块狗皮膏药甩掉。
白石道人笑了,道:“常人看的是皮相,我们修道之人,看的却是心相和气相。姑娘不管是什么样的容貌,身上的气都是不变的。”
“道长果然厉害,连这么玄幻的东西都看得出来。”我勉强笑笑,继续道“可惜云宿浅陋,并不懂什么是气,无法同道长坐而论道。只怕会让您失望。”
“呔,冤冤相报何时了!姑娘,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道人竟也佛了一佛。
话音将落,一个明媚的黄衫女子挽着白逸尘,从假山另一面拐了过来。
我心中咯噔一下,烦闷起来,没好气回了句:“道长,我这种身份,再怎么回头都上不了岸了。你若诚心替我着想,不如替我赎了身,再娶了我好好待我。”
几个年青人哄然一笑。
反正横竖甩不掉他,也不必管他是否会跟上来,憋着气穿过园景,走过红花长廊,来到了一座飞檐流阁、绿水环绕的八棱凉亭。
每走一步,都极力压抑着跑回去质问白逸尘,问他挽着他的那个女子究竟是谁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