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长孙玥一早便去了勤政殿,只听内侍们说,圣上批了一夜的折子,只留内监总管夏江在内服侍。不许任何人打扰。
长孙玥叹息,父皇一向勤勉,却从未如此这样不顾惜身体。想来也是昨日太子勾起了往事,引得父皇伤怀。
过了一会儿,夏江出门来,见长孙玥立在一旁,忙不迭的行礼,
“公主千岁万安。”
长孙玥点头回礼。夏江是赵王府出身的内侍,自幼随侍皇帝至今,在宫内德高望重,连皇后都敬他三分。
“夏大人,借一步说话。”
夏江回头看了一眼殿门,望了一眼身旁的内侍们,领头的机灵,上前屈身行礼。
“大人放心,有消息小的们随时禀报,绝不会乱闯。”
夏江点了点头。随长孙玥行至偏殿。
“老奴知道公主想问什么。”
夏江叹息。
“只是件陈年往事,陛下不愿提起。只要太子殿下作罢,陛下不会太过为难的。”
“还请公主殿下,帮忙多劝劝太子吧。”
长孙玥并不死心,
“事关太子哥哥生母,想来他也不会轻易放弃。从前的事情,满宫里也只有夏大人您清楚了。”
“解开了太子哥哥的心结,也好叫父皇母后心安呀。”
长孙玥满眼期盼。
“我给父皇熬了鱼汤,还请夏大人辛苦一趟,帮我送去给父皇。”
又轻声耳语,
“我给夏大人也准备了一份,一会儿叫听雪给您送过去。”
夏江无奈,公主是圣上的心尖儿肉,又是一副七巧玲珑的心肠,冰雪聪明。无奈之下,只能应许。
“还请公主护老奴一命,莫要告发了老奴。夏江在此谢过公主千岁了。”
长孙玥大喜。
原来多年前,太子良娣贺兰氏,是先皇后所指,皇帝赐婚,从永州嫁入京城赵王府。
昔日的赵王并不受众人看好,上有太子,前有齐王。太子乃先皇后嫡出,齐王的生母慕容贵妃深得先帝宠爱。赵王生母只是一介知州之女,生下皇嗣才晋了嫔位,因出身乔氏并非世家,皇后仁心给了封号,封为容嫔。
容嫔自知没有家族可以依仗,赵王议婚之时,在皇后殿前跪了足足三日,求皇后选一门世家,不求高门显贵,只愿赵王今后不再被世家所束缚。
圣旨到了赵王府,赐婚永州贺兰氏之女。容嫔在宫内听到消息,在佛前昏了过去。待醒来后,闭门不出,只说要静心侍佛,为皇家祈福。先帝感其心诚,晋容嫔为容贵嫔。容贵嫔自此三餐茹素,闭门礼佛,连赵王也不再见。
赵王则关起府门,静心过起小日子来。与贺兰氏举案齐眉,琴瑟和鸣。这贺兰氏其人温婉贤淑,精通烹饪之道,尤其擅长做鱼。赵王每每品尝,赞不绝口。
只是一直有一桩心事。贺兰氏入王府,是为侧妃。先皇后所言,贺兰氏虽为世家,却并非高门,待到太子和齐王都议了亲,再为赵王选一门正妃。这是要别人挑剩下了,再给他。
赵王亲求了先帝,才松口说等贺兰氏诞下子嗣,就扶为正妃。
谁知就这短短的几个月,竟横生变故。
先是太子被人弹劾,挪用赈灾款项,私蓄府兵,密谋造反。先帝大怒,废太子为献王,贬去了琼州。先皇后哭告数日,被先帝软禁。心灰意冷之下,竟然自尽了。
再是齐王,被先帝的暗探发现,先皇后国丧期间,聚众狎妓,大放厥词,称皇位已唾手可得,届时要封赏在场的一干人等。先帝一怒之下,下令将齐王杖毙,齐王府亲眷皆贬为庶人,逐出京城,永世不得回京。
这年冬天,赵王府的侧妃贺兰氏,有了身孕。
第二年春天,先帝照往年一样,前往护国寺祈福敬香,自觉年老体弱,膝下竟无可以依靠的儿子,哀伤不已。跪在佛像前,忽的想起了闭门礼佛的容贵嫔,还有容贵嫔的儿子赵王。回宫后便下了旨,召赵王入宫。
翌日,颁旨昭告天下,册立赵王为太子,侧妃贺兰氏为太子良娣,晋容贵嫔为容贵妃。
先帝本属意独孤家的女儿入主太子府,奈何独孤信老滑头,抢先把女儿嫁了出去。一时间又没有合适的人选,此事便搁置了。
赵王一日飞升做了太子,生怕行差踏错,步了两位兄弟的后尘。日日勤勉,先帝交办的差事都办的极漂亮。只觉得老天眷顾,待贺兰氏生下子嗣,做了太子妃。一家三口和母妃,算是熬出头了。
长孙玥听到此处,只觉得惋惜。果真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天底下哪有那么多顺心如意的事情呢。
抬头一看,夏江早已泪流满面,想是忆及故人,心中悲痛难忍。
长孙玥示意听雪递过一张帕子。夏江忙拭去泪水,躬身谢罪,
“公主恕罪,老奴失态了。”
“无妨。后来呢?”
“后来呀。后面的故事就都知道了。”
太子良娣产后血崩,没来得及抱一下刚出世的儿子,便撒手人寰。
太子殿下抱着爱妻的尸首,哭了整整一夜,还是容贵妃抱着孩子来劝慰,才好了些。太子良娣下葬的时候,极尽哀荣。先帝特许,以太子妃之礼葬入皇陵。
不久后,先帝旧疾复发,太子入宫侍疾,奉旨代理朝政。
第二年春天,先帝驾崩。
皇宫里忙着准备先帝丧仪,谁也没想到,容贵妃遣散宫人,只留下书信一封,在自己的宫里投缳自尽,竟随先帝去了。
前朝往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圣上登基后,先是追封贺兰氏为孝懿皇后,再立誓五年不封新后,以慰爱妻在天之灵。直到天照六年,下旨册立南宫贵妃为皇后。
真真是,前尘往事,都做了土。
“孝懿皇后的事,是圣上的一桩心病。这么些年,一直不愿意提起来。如今贸然说,孝懿皇后是叫人害死的,岂不是更往圣上心里添堵嘛。”
夏江心中着实不忍,
“公主您一片孝心,还是多帮着劝劝太子殿下吧。这样闹下去,没什么好处。”
长孙玥望着远处沉思。
“大人,圣上传召。”
一个内侍站在门口,弯腰将头低下行礼。夏江挥手让他离开。
“那老奴先去了。”
“有公主的鱼汤做引,圣上今日定能多用些餐食。”
长孙玥起身送夏江离开。
“听雪,去寻成沅过来,有件要紧的差事让他去办。”
晚间,长孙玥从朝云殿里出来。
皇后心情不佳,几经劝慰,才肯进食。此时已在长孙玥的陪伴下安然入睡。
听雪在殿外等候,见长孙玥出来,赶忙上前扶着。轻声道,
“成沅回来了,在宫里候着呢。”
长孙玥点头,缓步向永安殿走去。
“那园子已荒芜多年,早先是由孝懿皇后母家的兄长贺兰昌在打理。孝懿皇后去了以后没几年,贺兰昌也病故了,这园子的契书就落到了贺兰家旁支的手里。”
长孙玥端坐在书案前,一边翻阅着《西洲志》,一边听成沅回禀今日所查的事项。
“数月前,一个姓褚的外地商客,花高价买下了这个旧园子。”
长孙玥眉心一蹙,姓褚?
“三哥素日行事,由贵嫔娘娘教导,并不喜欢铺张奢靡,怎么会花高价买个园子,况且也不是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长孙玥不解。
“正是呢,奴才去打听了。三皇子殿下买下这个园子,价钱只是原价的一半。那姓褚的商人怎么会做赔本的买卖?”
听雪在一旁听了,忍不住插嘴,
“莫不是想要借此讨好三皇子,求个官爵什么的?”
长孙玥忍不住笑了。
“他若是想讨好三哥,何不直接送个漂亮园子,或者送些值钱的物件儿。”
又正色道,
“这人绕了这大个圈子,想来是早知道这园子里的旧事,借了三哥的手送到太子哥哥跟前儿,等着我们去查呢。”
“那姓褚的商客出身何地?”
成沅犹豫再三,躬身回答,
“东海”
又是东海。
长孙玥心中了然,幕后主使必然是钟离钰。
只是他费尽心思将这一桩旧事翻出来,究竟所图为何呢?
看来这桩旧案,未必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还是得接着查。
长孙玥叹息,太子哥哥性情敦厚,想不到生母竟如此福薄。明日得去太子府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