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酣战间,茶楼伙计过来说:“李先生请两位一叙。”
胭脂一怔,还没回应,长孙慕燃已然开口,“要不,咱俩改日再切磋!”说罢,率先收了招式。
原本胭脂就不是非要赢了他,只不过是想好好教训下这个浪荡子,却未料到这家伙功夫居然这么好,只怕再继续打下去,徒然出丑,现在他既休战,她正好顺水推舟,两下便宜,何况还要见李泌先生,更是无暇顾及他。
于是胭脂也收了招式,十分不客气地瞪他一眼,向茶楼伙计道:“劳烦小哥带路。”
“请!”茶楼伙计在前,胭脂在后,长孙慕燃也跟了上去。
突然胭脂回转身,长孙慕燃始料不及,脚步未收住,胭脂硬生生撞到他的胸膛上,额头吃痛,愤而推他一把,骂道:“长孙慕燃,你故意的是不是?”
长孙慕燃既惊且喜,惊的是他没料到她会转身,结结实实撞到他的身上,他的胸膛虽不是铜墙铁壁,可他长年练武,未敢怠惰,身体肌肉结实健硕,她径直撞过来,疼痛难免。而喜的则是,他们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她碰到的地方感觉麻麻的。
“你笑什么?”胭脂见他居然眉眼带笑,满是嘲弄,以为他认定自己是主动撞上去的,再看茶楼的旁人,仿佛是在窃窃私语,她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气冒烟了。
长孙慕燃瞧着她生气的模样实在可爱,禁不住想要逗逗她,“我说薛大小姐,你讲不讲道理,明明是你这样,这样,我也是没办法,想躲都躲不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动作,以表明自己分明是受害者。
胭脂咬牙切齿,“你不跟着我,我能转身叫你走开,我不转身,能撞到你?”
“先生要见的是我们两位,是两位!”长孙慕燃伸出两只手指提醒她,眼中的嘲弄之意更甚了。
是他们两人吗?胭脂怔愣之下,转而向茶楼伙计求证。
茶楼伙计坦诚道:“李先生要见的除了你,还有这位公子。”
胭脂自觉理亏,脸上一热,颇觉尴尬。
长孙慕燃似笑非笑,“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和你计较了。”说罢,越过她,跟着伙计往后台走。
胭脂回过神,赶紧跟在长孙慕燃身后,死死盯着他的后背,恨不得给他盯出个窟窿来。
伙计引着他们绕到后台,又继续前行了一小段路,看见一扇小门,伙计掀起门上的软帘,带着他们进入一间院子。两株木兰栽在院子正中,正值花期,朵朵洁白清丽的木兰隐藏在绿叶间,香气沁人,衬得整个院子格外明亮舒爽。
树下有一中年男子似在沏茶,抬眼看到长孙慕燃进来,淡笑着站起身,迎上前,“小友,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长孙慕燃笑答,“承先生吉言,一切都好!”
跟在长孙慕燃身后的胭脂见到眼前的情景,很是惊讶。长孙慕燃这个浪荡子怎么会认识李泌这样的世外高人,而且听他们说话的语气,仿佛是极为熟悉。
正沉思间,李泌的声音传来,“适才见你们二人似是相识,不如就由小友为我引荐一下吧。”
胭脂怔忡,瞬间醒过神,刚才她和长孙慕燃打斗的场面肯定是被先生看去了,不由脸一红,怨恨的眼神看向长孙慕燃,仿佛在说:都怪你,让我在先生面前出丑。
长孙慕燃对她投递过去的凌厉目光视而不见,神色如常地说道:“我身边的这位是中郎将薛炎烈将军的女儿,薛胭脂小姐。”
胭脂听他说完,大松一口气,她就怕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尽挑难听的讲,给李先生留下坏印象。好在他有点良心,口下留情。
可紧接着,她便不由得失望了,因为她听得长孙慕燃加了一句,“以前总听说虎父无犬女,以为只是恭维话,今日算是彻底领教了。”
“长孙慕燃,你不损我,你会死啊!”胭脂牙齿紧咬,眼中火焰熊熊,转而她又讪讪地对李泌说道:“让先生见笑了!”
李泌脸上依旧带有微微的淡笑,“我大唐女子本该如此,才是大国气象。那些觉得女子就该闭守闺阁,柔弱无力的人,俗了。”说时,还用眼睛去看长孙慕燃。
“先生果然是高人,竟有如此见解,学生受教了。”胭脂听闻,精神一震,感佩至极,忙行一礼,以示尊敬。自然,她也不会放过长孙慕燃,“听到没有,俗人!”她对着长孙慕燃恨恨道。
长孙慕燃并不生气,只是笑着点头,“是是是,我俗了。”
李泌这才引他们坐下,又拿起茶壶给他们的杯中添上茶水,对着胭脂问道:“胭脂小姐,这月余的时间,你日日来听我讲古,不曾缺过一日,可有收获?”
胭脂有很多的疑惑要请教,正在踌躇如何开口,不曾想,李泌竟然主动问起。
“李先生,你讲屈原因为举世皆醉,他独醒,而他又无法让那些醉倒的人清醒,所以悲愤之下,投汨罗江而亡,以证自己绝不苟同于世的决心。学生想问:屈夫子既然连死的决心都有,为什么没有决心去唤醒那些沉醉的人,改变世道人心,为重建清明世间尽一份力呢!”
李泌的眼中光芒大盛,他没想到一介女流竟有如此见识。“胭脂小姐的这番见识,即使当今男子也鲜有人能比。李某以茶代酒,敬小姐一杯。”李泌说着端起茶杯,胭脂也赶紧将茶杯端了起来,“李先生谬赞,学生愧不敢当。”
坐在胭脂身边的长孙慕燃也举起茶杯,提议道:“不如我们一起,就为清明世间这四个字。”
“好!”三人一同饮下,慷慨豪迈。
李泌为他们再次添茶,胭脂忙说谢谢,长孙慕燃突然道:“君者为源,臣民为流,只有源清,才能流清。屈夫子无法唤醒的不是臣民,而是君王。想那楚国,曾经也是能和秦国一较高下的强国,只因君王沉迷享乐,重用奸佞,打压贤臣,致使朝中无人敢说真话,只会溜须拍马,国事日衰,这才沦落下去,国破民亡,被秦吞并。”长孙慕燃想起朝中局势,又思及自己在北边看到的情景,忧心忡忡,愤懑难当。
李泌也仰天长叹,半天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