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几天萧落替陆寒川办了出院手续,正赶上值班的悦溪特意请了假送他们回去,还是坐巴扎的面包车,道路太差所以行车的速度极慢,陆寒川靠在座位上直打瞌睡。
文枚早早守在巴扎家里等着,萧落看她的第一眼险些没有认出来,她又瘦了,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把骨头,连脸色都是蜡黄的,唯有肚子像吹了气球一样打了很多。
萧落把陆寒川叫醒后飞快地推开车门跑到文枚身边,伸手扶住了她筷子似的胳膊,生怕她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寒川一个病号委屈巴巴地收拾车里的东西,巴扎跑到后面帮忙,折腾了好一会才把两人的东西收拾妥当。
校长也来了,一行人提着东西往学校赶,陆寒川是个有眼色的人,走在校长旁边先是天花乱坠的一顿夸,夸完又开始卖惨,语言风趣幽默,逗得走在后面的两个女人掩唇偷笑。
学校门口的那间房子成了陆寒川的卧室,原先的桌子被挪到墙边,另一侧摆了个单人木床,上面已经铺好了被褥,火炉也烧得正旺,整个屋子都是热腾腾的。
晚饭照旧是校长亲自下厨,七八道菜,还温了奶茶,热热闹闹地摆了一整张桌子。
许是心里高兴,总是吃不下饭的文枚捏着筷子吃了许多,看得连校长都是喜笑颜看,连连夸萧落是院里的开心果,一回来就治好了文枚的“相思病”。
饭后校长端上来温好的奶茶,黄铜杯,每人都是满满的一杯,喝到半途梅朵跟着父亲过来串门,手里还提着个肥嫩的羊腿,校长自然把人留下来喝茶。
人一多萧落就自然让了位置和文枚挤在一起,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低语,陆寒川则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和奶茶,梅朵趴在萧落膝盖上听得津津有味,校长则和梅朵父亲聊着家长里短。
饭饱酒足梅朵父亲牵着孩子已经走到门口,正安静地听着萧落说话的文枚突然丢下酒杯冲到屋外,萧落连惊慌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跑了出去。
校长对着两人的背影叹了口气,脸上是化不开的愁云,“这孩子身体一直就虚弱,我想尽办法给她找大补的食材,可总是吃完就吐,看着让人发愁啊。”
陆寒川靠在门边看了眼蹲在菜园子前头的两团黑影,低头闷闷地盯着火炉里蹿起来的红色火苗,良久突然抬头看向校长,黑色的眼睛里亮光闪动,“有没有想过带她去检查身体。”
见校长露出不解的神色,陆寒川摸了摸下巴,解释道:“她的身体已经虚弱到超出正常范围,如果不是饮食的问题,那肯定就是身体某方面出了问题,怀了孕的人一切都不能大意。”
说完他的语气一顿,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我大学时学的是医学,也在医院待过一阵,当然,一切只是我的猜想。”
校长眯着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文枚的背影,若不是衣服穿得厚,怕是风一吹都能看到背上一块块骨头。
“我会带她去医院检查的,但是这丫头脾气倔,你和萧落需要做做她的工作,过年了,大家都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陆寒川点头,“这个是自然,去检查一下也没什么坏处,求个心安吧。”
吐完的文枚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萧落费力地将她扶起,慢腾腾地往卧室方向移动,房间里阴冷,萧落把她扶到床上盖好被子,转头点火的功夫文枚已经沉沉睡去,被子外的那张脸不过巴掌大小,本该红光满面的皮肤变成了蜡黄色,细看来眼角也生了皱纹。
校长在外面小声地叫她的名字,昏黄的灯光下老人严肃的面孔有些吓人,萧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掌,半晌才艰难地转头看了眼床上安睡的文枚,“文枚已经睡了,校长您有什么事吗?”
“我有话对你说。”校长侧身,给她让了一条路。
往前走了几步萧落才看到站在走廊尽头的陆寒川,他的脸色也很凝重,面皮上像是覆了层冰,风吹得凉意直往毛孔里钻。
萧落走得有些慢,走到陆寒川身边时停顿了一下脚步,“你怎么在这里?”
“还是你跟她说吧,我有些说不清楚。”校长负手站在风口,帽檐被风吹得扬起又落下,黑色的影子像座沉沉的大山,萧落心中忽生出一种不好的想法。
“我觉得文枚需要去医院一趟。”陆寒川直接挑明了对话的目的,“她的身体太虚弱了,我们要先确定问题出在哪里,再对症下药。”
萧落愣了一下,没头苍蝇似地四处看了一周,然后转身看向尽头处的房间,门缝正好对着火炉,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烧得正旺的火苗,喉咙像是被火烧了一样,说句话都十分艰难。
“你的意思是文枚这么瘦其实并不是体质原因?”她往前走了一步,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不可置信,“而是因为她得了某种疾病?”
对于萧落质问的语气,陆寒川突然没了解释的力气,只徒劳地点了下头。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文枚她还怀着孕,如果真的检查出来什么问题,后面的治疗又该如何进行?”萧落的情绪有些激动,可对着陆寒川死水般的脸她又没了力气争辩,垂头丧气地蹲在了原地,嘴里反复重复着那句话。
陆寒川也跟着她蹲下去,“我能理解你为她着想的心情,可正是因为你担心她,爱护她,所以更要劝她去医院走一趟,如果没有任何问题,我们就可以圆满地度过这个春节,如果有问题,萧落你更要劝说她接受治疗,孩子没了以后还会有,可是命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萧落一把抓住陆寒川的胳膊,“可是你不知道,她已经没有了父母亲人,没有了爱情,如果上帝连她唯一的孩子也要夺走,那她真的就一无所有了。”
陆寒川动作一僵,握住萧落手腕的手掌越收越紧,直到萧落皱眉痛呼一声他才陡然松开了手掌。
校长站在风口里唉声叹气,阴沉的夜色将老人的身影衬托的愈发寂寥。
四处安静极了,不知哪家的牛羊发出嚎叫,陆寒川被那声嚎叫惊醒,突然低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萧落,“萧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位病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慢慢死去,无论她愿不愿意,医院一定要去,病也一定要治。”
萧落对上他的眼睛咬唇不说话,方才坚定的态度在思索过后开始坍塌,比起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她当然也更希望是文枚能平安地活在世上,可惜她不是文枚,也不能替文枚做决定,除了纠结与难过,她竟然找不到任何解决方式。
“萧落。”校长突然叫住了她的名字,“你和文枚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交情我看着是非常深厚的,有些话我没法对她说,但你可以……劝她到医院做一次全面检查,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要面对的。”
萧落站起来,感慨万千地叫了声校长。
校长摆摆手,“听话,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再说了,也许真的是我们多想了,文枚那孩子一向身体弱,还有低血糖的毛病,眼下怀着孕,营养供不上也是有可能的。”
“好。”萧落郑重地点头,“我会好好考虑这件事,校长安心等消息就是。”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离开,萧落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于夜风中摇摆,园子里的蔬菜大都已经枯萎,许多花草也变成了一堆干草,只剩下两棵松柏笔直地立在教学楼两旁,她站在树下仰头看,天上星辰稀疏,恐怕又有雨雪降临。
第二天果然下起了鹅毛大雪,气温下降了十余度,最是不怕冷的陆寒川也被冻得躲在房间直哆嗦,除了吃饭时间萧落就留在房间里陪着文枚,经过昨晚的折腾,文枚的精神差了许多,时时靠在墙边低头叹气。
昨晚陆寒川对她说的话一直憋在心里,喉咙口跑了几遭又被生生咽了下去,生活已经够糟糕了,文枚羸弱的身体恐怕再也不能承受任何打击,她不忍心,更是不愿意。
可文枚多了解她,仅仅从眼神便能猜出她心里装了话,吃完午饭萧落依旧扶着她回房间,生火的功夫她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你来的第一天,我就把所有的秘密都说给你听,只想着以后我们俩能明明白白地做朋友,现在你倒好,什么事情都瞒着我。”
萧落被她问住了,火苗窜到手上烧得疼了才龇牙咧嘴地跳到一旁,转头文枚正死死地盯着她,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她咬咬牙,一屁股坐到了床边。
“文枚,说实话,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身体虚弱究竟是因为什么?”
文枚一怔,片刻忽然笑了,“你是不是也想到了,想到了我如此模样是因为得了什么疾病?”
面对她如此洒脱的表情,萧落的心里被针扎了一样疼得厉害,“为什么不去医院检查一下呢?既然你早就想到了,为什么不肯去医院?”
文枚垂下眼睑,整理了一下盖在腿上的被褥,“检查了又怎样,眼下我只想顺利地生下孩子,其他的都不想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