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三哥那头怎么样了。”
林间营帐旁,邵郁接了小月递来的烤鱼,“辣的?”
“将军凑合吃罢。”小月又撕下来一块递过来:“我们来回都太过匆忙,没带盐巴,也没功夫买,只能放辣椒提些味道。还好,将军不是不忌辣么?”
“唔,谁说我不忌。”邵郁边吮着手指微末辣味,口是心非道:“我以后要少吃些辣。小月,你帮我记着些。以后送去我营房里饭菜,禁放辣椒。”
“啊?”小月如同听到梦话:“将军你可是要忌辣?”
少说也吃了十年,多说恐怕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辣瘾,说忌就忌?
“唔。”邵郁干脆抢过了椒面罐子,哗啦啦倒个干净,鱼肉上满满糊一层。
言行严重不一致。
小月在旁盯得咋舌,下意识转向紫契。
果不其然。
看到一头暴怒狼。
“鱼要糊了。”小月幽幽提醒:“紫大夫,再不翻面,怕是要浪费一条鱼糊掉吃不得。”
紫契眼睛盯着糊掉半面鱼,险些盯出洞。
旁边“唔唔唔唔唔唔”支支吾吾声甚是严重,麻袋里装了个人──半路抓得。
那人嘴巴与耳朵被堵住了,鼻子却是能闻会嗅。
“想是那人饿了。”小月悠悠接过惨遭烤糊那鱼,啪嗒丢过去麻袋旁边草地上,让香味更近:“馋死他。”
“你当心他生气将嘴里堵着那块布吞进去。”邵郁满嘴吃的油乎乎:“不给吃就算了,还用馋这么损。”
小月抬眸瞅了眼眼前的暴怒狼,叹了口气,哎,紫契是指望不上了。
小月自己又插了一尾鱼,架在火上烤:“没办法,将军教过,对待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歪理一堆。”
邵郁吃完,一脸意犹未尽,又狩猎一般专注盯着火上烤那尾鱼,边看还无意识舔了舔唇角,“不过我喜欢。是我带出来的人。”
小月:“......”我可谢谢将军啊。
“可再没椒粉了。将军是巴巴地等辣椒鱼么?”小月幽幽道:“方才那椒粉可都给将军倒没了。”
邵郁舔舔嘴唇,有些不信:“我记得还有一罐。”
“一罐都没。”小月坚定:“将军先前吃辣椒如喝水一般,饶是再多也架不住哗哗倒。”
如此嗜辣还如何能忌,忌得了么?
这一脸饥/渴小月只当邵郁在说着玩。
不舍只在一瞬,邵郁撇撇嘴,见小月盯着自己,马上做出威严之态,“没有便没有了。也值得特意报来。以后要改。”
小月捂着嘴笑。
将军此时当真可爱,且是在每次见过三殿下之后,前后对比尤其明显。
“喏。这可当真是最后一罐了。”小月笑够了,解开包袱递过来,“将军虽不是天子,不讲究金口玉言,却是一方将领,带领数万大军,军中无戏言。方才说要忌口,这罐辣椒如何处置,将军你自己看着办。”
“这罐当然得是──”
邵郁狠狠瞪一眼小月,后者目光殷殷,笑得慈祥。
这丫头得寸进尺。
缺少颜色?等会给她点颜色看看。
“小月,那张员外又派人来跟我谈过,你的婚事──”邵郁才说到一半。
小月瞪大眼睛。
“椒粉拿来给我。”一直没讲话的紫契伸手,中途截过去。
“喂喂喂──”邵郁后半句噎在紫契睨来的冷眼中。
那是我的。
“想吃便吃。”紫契语调不是十分友好:“干什么要忌?你若只吃三天新鲜劲,忌便忌了,却如何能将近十几年的喜好一下掐干净?”
说着,紫契便往那鱼面上洒,哐哐哐,泄愤一般。
邵郁伸手要拦,舔舔嘴唇又收回,表情很是纠结不清,那般不舍又想放纵自己味蕾的小小矛盾,看在紫契眼底全是刺眼。
鱼顷刻烤好,紫契递过来时邵郁却犹豫了。
紫契脸色愈发难看。
“给你罢。”邵郁忍痛将鱼推给小月。
“啊?”小月无语看着眼前焦黄酥脆烤鱼,一脸苦道:“可我不吃辣。”
先前一罐一罐的椒面,可都是为将军带的,别告诉我,最后那罐全让我解决。
娘的死给你看。
“紫契?”邵郁一脸试探。
紫大夫生气别开头:“我也不吃辣。别喊我。”
小月瞪大眼睛。
将军莫名其妙要忌辣就算了,怎的紫契也凑热闹?明明无辣不欢两个人。
将军为何忌,为谁忌尚且不明,紫契难道是为了将军?
“那就我吃。”邵郁终于如愿:“要忌,就回到营地再忌罢。”
小月嗤之以鼻,可以再口是心非多一些。
紫契反而更气,手下添柴的树枝都要折断。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布袋里越发狰狞怪叫。
“将军。”小月扬起下巴示意布袋,“此人也不知是谁,身后追杀的人腰上别着腰牌,看起来也不像江湖人士倒像是官兵,此人许是好人。该如何处置?总不能径直带去军营。”
“紫契,”邵郁嘴里塞的很满,全咽了才道:“你给他施施针。”
“都这般可怜还要施针?”小月有些疑惑。
“你可认得那些官兵?”邵郁反问。
“那倒不认识。”小月老老实实答。
“那不就结了。”
眼见着鱼肉只剩半面,邵郁反而慢了下来,一点一点撕着吃,似在品评美味鱼翅,“官兵追的人,要么穷凶极恶,要么就是不服管制。这种人擅自放了,只怕十句里一句也信不得。恐怕吃些苦头才肯说。”
“他已经昏过去了。”紫契已解开布袋:“因窒息昏迷。你给他绑的太紧。此人身体孱弱,又上了年纪。”
邵郁:“......我并非故意。”
“刚才他拼命呜呜出声,恐怕就是快要憋死。”
紫契小心检查,看到手掌时顿住:“掌心有厚茧。不像种地的农夫,倒像个手艺人。”
“──是否要救?”紫契问。
“嗯?”邵郁已将鱼吃完,“救?救他么?我们已救他一次,已是仁至义尽了。”
“此人上了年纪。”紫契已经拿出银针,却并未扎:“若我不扎醒他,恐怕不出一个时辰,他就会因为心脉回血乏力而亡。”
“救救救!”邵郁走过来蹲下:“我还有话没问他。”
那老人双眼阖闭,手骨枯瘦,头发还乱糟糟,嘴角干裂出血,看起来颇为凄惨。
小月咋舌:“就这将军还想要再扎一扎。”当真是狠。
“脉象虚弱。”紫契继续检查:“像是饿了很久的样子。”
“被别人追杀,如何还能吃饱穿暖。也是遇人不淑,昏过去了还要被扎。”
小月啧啧,扭头笑吟吟看着邵郁。
遇人不淑的邵郁:“......”
“等下/人醒了你来审。”邵郁下令,审得明明白白,姓名几何,家在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为何被官兵追杀──还有,是否娶妻。”
娶妻二字,邵郁是咬牙讲的──被张员外支配恐惧的小月簌然瞪眼。
“为何!”小月这才惊觉自己失言,神情有些慌乱,“将军,小月不善诱供。”
别给你搞砸了,到时候罪加一等,恐更要日/日把张员外挂在嘴边。
“不善诱供可以学。”邵郁笑的一脸温和,“留你在身边,总要有些价值。若是只会端茶倒水,还不如收了张员外的聘礼,我出走还能多些盘缠。听起来便十分划算,当时没有答应张员外简直失算。”
“将军。”小月撇嘴:“小月知错了。”
“错在何处?”邵郁笑容依然慈祥。
“不该隐讽将军。”这样总行了?求放过求放过。
“还有?”继续低笑。
小月恨恨,敢怒不敢言。
“不该藏椒粉罐子。”
就知道是这茬一直过不去,小月心里扎小人。
都道那三殿下整人很是有一套,才与三殿下相处两日,怕是将军也学了些整人的法子?
“还有?”邵郁依然春风和煦,“再想想。好好想想。慢慢想。”
“还有?”小月抬头,瞪大眼睛,“将军,没有了吧?”
“还有就是不许忤逆我的任何决定。”
包括嫁你,都只看本将心情而已,这句邵郁没提。
小月憋屈脸:“喏。”
紫契难得嘴角一扬,被邵郁恶霸一般的行径逗笑。
心满意足,邵郁拍拍衣襟站起,“还要多久这老人家才能醒?”
“很快。”紫契拿起银针,“你需要马上审?我可以一针下去就让他睁开眼睛。”
邵郁第一反应是转头看鱼篓,“好像没鱼了。此时人若是醒来只能饿着,没东西吃。”
“前头像是有人家!”小月如蒙大赦,马上站起跑着飞身上马,“将军且等下!小月这就去找吃的来!很快回来。”
只求少听两句张员外,那中间秃的中年形象,想想都要头皮发麻。简直要对秃头产生阴影。
“你看人让你给欺负的。跑的飞快。”紫契哭笑不得摇头:“那么一个机灵丫头,你也忍心欺负她。”
“就是因为机灵,才不要她得寸进尺。”邵郁拍拍手,很轻松摸出一个馒头继续嚼:“你都没看见,她把邵冼欺负到不行。不狠狠打压下,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紫契:“......”你为何只关心别人是否嫁的出去?
“你笑什么?”邵将军嚼东西的样子可爱到像松鼠:“实话实说而已。”
“好了。过来看看。要问什么等下可以问了。”紫契放下银针。
“喂喂!先不要让他醒来。”邵郁举着手里半块馒头,急道:“就这最后一个馒头了,且还被我咬了。”
可没有想过要跟这样一个蓬头垢面陌生老人家,同分食一个馒头。
要分食,也是和......总之不行。
紫契满有深意看着邵郁,眼底如有月光,没有回答。
“还是你也没吃饱?”邵郁又问。
紫大夫眼神更加深切,一双眉眼里全是如水情意。
“你等小月回来,那丫头腿脚很利索。很快就讨吃的回来。”邵郁在紫契被狠噎一把的眼神中,淡定将余下馒头全送进嘴里,“这份被我咬了,不够一整个,给你也吃不饱。”
紫契垂下视线。
“你刚才说什么好了?”邵郁见人说话这功夫还未醒来,便又问:“他何时才会睁眼?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
紫契道:“我刚才运针护住他的心脉。一时半刻他死不了。至于什么时候醒来,就看小月何时带吃食回来。”
四周只余虫鸣,空气中静默了好一瞬。
“好端端的为何想要忌辣?是一时兴起么?”
紫契这半晌脑子都要炸,憋不住要问一问,不然今晚怕是要撑一夜不肯阖眼休息。
“嗯?”
邵郁被问得猝不及防,看着草叶上的露珠发呆,没有立刻回答。
“可是因为腰伤?”紫契明知不是,麻痹自己,“少吃些无妨。我是大夫。你大可信我。”
“唔。”邵郁将头埋进膝盖里,装蘑菇蒙混过关。
这下更确定不是了。紫契给火堆添柴的动作都变得有些粗暴。
“我一定能治好你。免你腰伤一犯,便如同生不如死。”
紫契侧脸被火光照亮,掷地有声。
“紫契你不用强求。”邵郁也拿起一把树枝:“治不好也没关系。男儿一生志在沙场,曾挽过弯弓,降过烈马,山海铁蹄下,也曾翻手覆雨没黄沙,旌旗书吾名,换来声名与利禄。”
“我此生已无憾。”
“不求故里青山两相顾。”
“可你并非男儿。”紫契听得堵心。
两人身后,偷偷归来的小月捧着满兜果子与菜团,惊讶张大嘴巴。
将军并非男儿身?
此事,大、发、了。
“虽非男儿,却也比男儿还要活的畅快。”邵郁释然,一脸超脱躺在草地上,双手枕于脑后:“我只求不要给我爹脸上抹黑便好。打完眼下这一仗,也该歇一歇了。”
“只怕圣上不肯。”紫契心内憋着一口气,“如此年少有为,不是你想退,便能退的。封侯拜将赐府赐婚怕还是在后头。”
“唔,赐婚,就是这一茬叫我头疼。”邵郁一想起来便苦恼不已:“三哥也提醒我快要到了娶妻年龄,再不退,真的指给我一个公主可怎么好?一个胡宝儿已经够我头疼了。”
这半晌少说也提了四遍“三哥”,紫契满脑袋嗡嗡嗡快要听得爆炸。
破风声忽然飞至,紫契反应快,护着邵郁一个就地打滚便躲过飞箭,邵郁顿时利索拔剑:“谁?出来哪来的蟊贼?出来!”
呼啦啦一串火把从远而至,骑马跑步的兵士如从远处地底冒出来一般,“大胆贼人!竟敢绑架朝廷匠人!杀!”
邵郁扭头看向紫契,还有功夫聊天:“那老头还是朝廷匠人?如此追着打杀,倒像是不能得到为己所用,便要灭口。如此便有趣了。恐怕我又要给三哥送去一个人才。”虽然年纪大了些,长得丑了些。
紫契:“......”早知如此就该扎死那个老头。
对方飞箭砍刀如影飞至,无暇再聊天,紫契已经拔了腰间软剑,冲了上去。
小月放下布兜子,拔剑去护邵郁。
乱战中,树下隐秘处,布袋口的老人缓缓睁开眼睛,艰难伸长手臂,试了不下廿十次,才将小月匆忙放下的布兜够到,勾到自己身前,就着满眼尘沙震耳厮杀声,开始狼吞虎咽。
*
再说楚岸这头,却亦是拔刀相对,磨刀霍霍。
一圈兵士哗啦啦围住楚岸,有些甚至已经拔刀相向,丝毫没当面前之人是皇诏新封六珠亲王。
宣壹在暗处看得着急,已经拔刀。
“且慢。”肖一岚按住他肩膀。
“可是王爷──”
“王爷自有主张。”肖一岚将拔出一半的刀推回刀鞘,道:“王爷给你手势再冲去不迟。你过早出现,反倒会坏了王爷计划。”
“都要关起来了还谈什么计划!难不成要你我去劫狱!官帽还要不要!”宣壹忍着嗓子低吼。
“那也要等。”肖一岚扭头,看向人群中眉眼清冷的楚岸:“你莫要小看这湘安王,如此阵仗竟不见慌乱,有王者之气。”
“且慢!”祝恤纬拦在那些士兵面前:“此事太过诡异,且言论根本站不住脚。怎么出现龙袍就一定是湘安王的?”
他伸手指着刘大豪,“只凭此人一面之词便信口开河,羁押皇子。敢问永王,此事若是捅到圣上面前,王爷可有真凭实据为此举此行辩驳?若最后事情查明,湘安王是清白的。到时候王爷却不好收场了。王爷可知诬陷他人谋反,一样是重罪难饶?”
“小子!这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儿!你算什么人?让开!再不让开就连你一起抓。”
楚芮脸色阴狠,暗自握拳。
“王爷且慢。”一个面相颇为年轻的人站出来,“让我来。”
“把这个死小子给我辩下去。”楚芮指着祝恤纬,“玉漠。全看你的了。”
楚岸暗暗皱眉。
薄玉漠。
薄姓,本为薄姑氏,蒲姑氏是之前某国诸侯贵族,因其封地封于薄姑,遂以地名为氏,称薄姑氏,后世简化为单姓薄。
这薄玉漠出名却并非因为那传成神的诸侯贵族背景,经过百年战乱,谁知道这忽然冒出来的贵族是真是假,却是因薄玉漠那张巧嘴而出名。
巧舌如簧,据说口灿莲花,是永王府下第一幕僚。
楚岸不禁为祝恤纬暗暗捏一把汗。
这小棉絮,到底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