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如注,似苍穹悲歌辽远。
激起湖面蒙蒙水汽,薄幕般沁凉,浮游在深谷之中。
谷内传出一声声嚎啕,尖厉地穿透天地喧嚣,荡不尽悲伤。
这样的场景在那白骨鲜血铺就的鬼域之路上已经绵延了一地,在她父亲死去之时,在她哥哥姐姐亡故的当下,在婢女乔岚为她以身当下致命一击的生死关头……
一百多人的队伍,生生以一种无可逃脱的方式,拥抱死亡。
白沐霖燃,是她留连人世间的最后一丝情感,他死了,苏云洛感到连最后望一眼红尘的力气也荡然无存。
她怀抱着身体已然僵硬的白狼,仰头望向雨幕尽头,似乎想穿过这沉沉的雨看见那些逝去的人。
大雨浸透了她的全身,冲刷了纠缠着他们的蓝色血液,所有难解的思绪也在伴着雨水的冲刷缓缓化开,恨与怨终然可以成空,猛然心头涌来一阵阵呼啸——唯有伴着死去的人一同前往黄泉,这一生才算走上归途。
雨帘从她苍白的脸颊珠串般滑落,冰冷的让人麻木,薄袍贴着她的身体,一缕缕残在衣衫上的药草香被雨水冲散向空气中,她颤抖在大雨瓢泼之下,潦潦气味浮动在鼻息,刺激着她的脑海里闪过一瞬晖溪南的脸。
他的身上无时无刻不伴随着奇异的花草香,这味道似乎若有若无的伴随了她一整个年少时光。
她曾在梦里嗅到他指尖的味道,扬起在风中的发尾在马背上空飞扬,每一缕香气吹在她的鼻尖。
他们一起骑过最烈的马,喝过涅桐湾最烈的酒,一起杀过最狠的盗贼...
她总是走在他的前面,有恃无恐的钻入一群涅桐湾最为跋扈的年轻人之中。
女扮男装混进春香楼与一群卖笑姑娘**逗乐,引得众红颜为她痴情。
光天化日抢劫边民进贡给自己父亲小妾的烈马雷驹——为它起名荼靡。
兴致盎然走进无人谷,誓言挖出传说仙人埋在深谷里的酒——那些晖溪南提前埋好的烈日红。
...
骄傲的走在晖溪南前面的女孩一天天长大,仿若老天爷把所有的安乐和自在都给了她。
老天爷不曾让她沾染世间一丝悲伤和不幸,却在十九岁那年,她失去了命运给予她的一切偏爱。
心中一抹药草香,勾起了似乎埋在心里很深很深的温暖,深到,她自己都快忘了,原本的一切,本没那么糟糕。
那时,她还未爱上白沐霖燃,他的父亲也未娶戴月离进门,晖溪南也不会写下一张给苏家带来恶运的药方,她也不会恨他入骨。
若不是这样,晖溪南还是她身后紧追不舍的臭小子吧?还可以为她在深谷里埋下几坛烈酒,可以同她一起化做江洋大盗抢劫父亲的雷驹,也可以大步流星钻入群花簇拥之中,调戏最头牌的花魁。
惘然,惘然,惘然一场青春......
本该青梅竹马的一个成为最恨的一个,想要去爱的人在自己怀里死去。
苏府沉沦,荒草蔓生。
伴着最后一声尖厉的呼啸,她的手掌之上托起一轮血红的月光,红的触目惊心。
那是写在晖溪南药方里的一味药引——弦月玲珑。
侩子手高举的刀锋在阳光下折射着冰冷的光芒,晖溪南浑身是血闯入刑场,大喊“刀下留人,神方献上。”
他于千钧一发救下被古庸皇后处死的老药王晖青雷。
药王谷本为江湖医家,不问世事,后被古庸皇廷强制召为御用药司。
君要臣死,臣必死。
治不好皇后母亲的病,旷世无双的药王也不得不死在皇门穹窿鬼道。
药方上的弦月玲珑使得皇后桑凌子隐隐吸了口凉气。
那东西.....应是在鬼域谷...,与幽冥地狱连接的邪宗之地,玉爵山鬼笙子门下血浮屠世世代代看守着鬼域谷镇灵符——弦月玲珑。
苏府全家老小跪在殿前,他们要救的是古庸国先皇建国之初敕封的一品尊仪诰命夫人——左都史桑门禹氏。
当年,江湖宗教为尊,大沧不为一国所统,四族并立,人狮族鸢门带领教徒叛教征伐天下,九玄子之一的桑天海全家一同叛离,跟随鸢门打下天下,驱逐月狼,驻兵北巫,统治人族。
而后才有了桑氏皇后,桑家军团,十位诰命夫人,其以禹氏为最尊。
涅桐湾六府军督——江湖人称九头龙王苏炳生娶了来自玉爵山的邪宗女子戴月离,一时声明狼藉被江湖人不耻。
玉爵山,一个流传着最为黑暗传说的地域,却无人知道它究竟坐落何处,也没有人真正去过那里或者说去过,再也没有回来,它似乎只存在世人的无限遐想之中。
十味药中其九为九种异兽之心脏,其一最为重要也是最难所取的便是弦月玲珑,找不到玉爵山的入口更畏惧血浮屠的幽冥邪术。
皇后想到了大沧唯一一个可能知道玉爵山入口的人,涅桐湾六府军督,统兵三十万的九头龙王苏炳生之妾,戴月离,和她威震江湖、手握兵权的夫家上下。
圣旨一下,威威皇权,全家出征,旌旗遮日。
苏云洛凝着手掌上这一轮血红的弦月,似出征那日烈烈飞舞的旗帜,似逃生路上一条赤红的血河,似血浮屠杀手从黑暗里陡然显出的眼眸...
战士们一个一个在她的身后轰然倒下,以惨烈的死亡护送紧紧抱着弦月玲珑的她逃出死地。
遍体鳞伤的白狼以最后的生命之力驮着脊背上的女主人,在黑夜里期盼光明,在死亡之路上狰狞生的希望,一点点天光扩散,它们逃出玉爵山,以万名战士的死换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