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一滴过得无比缓慢,守在凌少身旁的我心情沉重,反复机械地为他物理降温,可是丝毫没有作用,他体温依然很高,甚至于开始神智迷糊,口中是不是地说着些什么。这样生死一线间,我觉得自己如同架在火上烤,无比的煎熬与难受,在这金国的土地,只有我和他,我受伤时,是他陪我度过劫难,这次,我要陪他渡过劫难。潘邵阳来过三次要替换我,都被我拒绝了,大约到了丑时三刻,凌少的额头更烫了,身体开始抽搐,肤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我心乱如麻,手足无措。
我忙叫来潘邵阳去取烈酒,让他用酒擦拭凌少的全身,又让侍卫将毛巾放在室外冷透,再放于凌少的额头,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可靠的科学的降温方式了,满心期待能出现奇迹。终于,我期盼了三个时辰后,凌少的体温奇迹般开始下降了,身子也不在抽搐了,肤色也不再变化了。
见凌少的情势有好转,我的心依旧无法放松,高度紧张的守在他身边为他持续物理降温。
大家都疲惫了一晚上,留在此地也是徒劳,便让他们都回去休息。
我蹲在凌少身边,目光呆滞地停留在他苍白的脸庞,内心默默地虔诚祷告:凌少,你不能有事,我们还要一起回宋朝。
突然我看到他的嘴巴微张,似乎在说:“蓉伊,你在哪里,我便在哪。”
我以为凌少清醒了在对我说话,可细细观察,他并没醒来,我才明白方才他是在说梦话。在他生死攸关的梦中听到自己的名字,颇感意外,很想知道他的梦究竟是什么内容。
窗外天空露出一丝白光,黎明即将到来,凌少的体温终于回归正常,这危难的一夜,凌少终于挺过去了。我趴在他的床沿略微休息一会儿,我要在这里等他醒来。
睡梦中,我的头似乎有一只手在抚摸,我警觉地醒来,是凌少的手,他艰难的用手在抚摸我的头发,似乎是在安抚我,我见他醒来,激动得问:“想不想喝水?饿不饿?”
盘坐在地上的我发现身上多了一床棉被,感激这样用心的人。我起身去取茶水,才发现外头日已上三竿,屋内并没有常温茶水。正在此时,潘邵阳端着托盘进屋道:“九王妃,地上冷不冷,一床棉被够不够?快来,先吃早餐吧,你守了一夜,当心自己的伤口复发。。”
我才明白,原来那床被褥是潘邵阳替我披上的。我感激地接过托盘,是一碗香甜软糯的红枣莲子粥,道:“谢谢你。”
潘邵阳:“你为我和柔福做了那么多,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些小事了。”
我端着粥来到凌少身边,柔声道:“喝点粥吧。”
潘邵阳把凌少微微扶起,让他斜靠在床沿,之后他觉得自己处在这里听我和凌少对话很不妥,便告退。
凌少微弱问:“你一直陪着我么?”
我没直接理会他这个问题,一勺粥送到他嘴里,打岔道:“你就不能欠我吗?我替你挡一箭,你非要那么快地替我挡一刀。”
凌少:“我说过,我不能让你再受伤。”
我:“我也说过,你安好我才能安全,你要快点好起来。”
凌少:“嗯,蓉伊,我们古人没有那么脆弱的,阎王爷说我太年轻,他还不收我,你不要担心我。”
我:“我担心一个人回宋朝,路上没有人陪我太寂寞。”
凌少:“我的作用那么大,挺开心。”
我与凌少彼此调侃着,他没有答谢我守护他一夜,我也没有多问他伤势的感受,我知道,他知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我与凌少,一切尽在不言中。
凌少到底是身子骨好,伤势在医馆养了十来日,恢复的有五六分了。我的箭伤也好的有九分了。
我们在潘邵阳的护送下重新启程,走了三日终于来到金宋交界地界庆州。我们三人驻足一番告辞。
潘邵阳:“接下去的路,两位要自己走了,在下就送到此地。九王妃,凌将军,往后我们很难再见,请你好好照顾九王妃。”
凌少:“那是自然了。潘将军,多谢你这些时日的照顾,我们后悔有期。”
我:“潘邵阳,柔福毕竟是宋朝的帝姬,她要是想回来,你提前给我们送信,若是她不愿意再回宋朝,那么你在金国要好好照顾她,毕竟你们只有彼此,余生好好过。”
潘邵阳:“请王妃放心,你的话,在下记住了,一路珍重。”
我与凌少骑着马儿悠悠,渐行渐远,路途遥远,马影摇曳。我们一路向南,潘邵阳目送着我们,再见了潘邵阳、再见了柔福、再见了金国。宋朝,我们回来了。
走了三日,我们终于回到九王府,才踏进府里,熙莲刚好在打理花园,瞧见我和凌少回来,立即大声喊道:“王爷,夫人回来了,夫人回来了。”
她奔到我身边,抱着我,喜极而泣:“夫人,你终于回来了,我们日日盼着你呢。”
我瞧见熙莲精神饱满,很是欣慰道:“你身体可有大碍?”
“那日我是被马车给颠晕了,你不要担心我,后来柳将军直接带我到了庆州与王爷汇合。夫人,你们出什么事情了吗?我们等了你整整三日,也未见你们回来。”到底是我的熙莲,一见到我便问重点。
此时,殿内的王爷闻声也赶了出来,他见我和凌少面容憔悴、风尘仆仆的样子,他惊讶问道:“你们还好吗?”
在看到九王那一霎,我心跳居然没有一丝起伏,我在金国遇难,如今与王爷再度重合,他与我竟已然到了平淡如水的境界,我倒吸一口凉气,因为他的气色看起来很是糟糕,似乎得了一场大病,一场比凌少更为厉害的病。而我只是静静的注视着他,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熙莲似乎看出异样,扶着我道:“王爷,我看夫人和凌少都累得很,先进殿吧。”
凌少抱拳对九王道:“拜见王爷,因王妃受箭伤,我们才延误了去庆州与王爷汇合的时机,末将未能守护王妃的安危,还请王爷降罪。”
王爷吃惊地看着我,随即握住我冰冷的手很关切地问:“蓉儿,你伤哪里了?现在如何了?”
我抽回他握着的手,平淡回:“王爷,我已无大碍,还好有凌将军互我周全,我才捡回一条命。此次在回来的途中,我们受到金兵的埋伏突击,凌将军忠心护主,身受重伤,为此我们耽搁了回朝的时辰。”
王爷点头道:“嗯,凌将军户主有功,本王有奖赏,凌将军先回去休息吧。”
凌少行礼告退。我在熙莲的掺扶下进了内殿,我简单的描述,九王是很难想象我们到底经历什么。
进内殿我才坐定,王爷挥手让熙莲退去,然后娓娓道:“王妃回来似乎对我有些冷淡,你可有在怪我那日的不告而别。”
我毫无表情地平视着他,道:“那日,情况紧急,王爷才不得已离开,我怎敢责怪。我只怪自己不会武功,结果让自己受伤,又害凌将军为我受伤。只有王爷安全回到宋朝,才能把金人的最终用意向朝廷传达。”
“给我看看你的伤。”
“真的已经无碍,王爷,我累的很,想先休息一会儿。”
他略显无奈道:“好,那么本王傍晚再来看你。”
九王退去的同时,熙莲进殿,一边铺着锦被一边道:“夫人,王爷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你们分开那么久,王爷日日坐立不安,期盼你回来呢。”
我双手浸泡在温热的水盆内,刚刚九王那一握,我觉得很脏,我回:“他会坐立不安?”
“我听施全说,九王在朝堂上受到皇帝的呵斥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熙莲,“怎么回事,你给我讲讲。”
熙莲铺完床铺,为我退去服饰,轻声道:“朝廷收到金国的议和书,书内要求宋朝更换肃王前去金国议和,皇帝和朝廷大臣都觉得是九王在其中搞鬼。九王和肃王都是大宋的亲王,他们金人为何要对一个议和的亲王挑三拣四,因此九王说的金国皇帝的用意,朝廷大臣根本不相信。因肃王莫名被安排去金国议和,这几日,肃王在明里暗里难为王爷。这不,王爷原本的两万军权被削减一半了,这几日,王爷心情也差着呢。所以,王妃你也不要责怪王爷了,他挺不容易的。”
听了熙莲的话,我觉得王爷这次的行为十足的吃力不讨好。与我,王爷是无情无义,与国,王爷是挑衅闹事。
我睡了三个时辰,因心中有事,睡得不踏实,索性起床,让熙莲扶我去看看娴静。我们不在的日子,她娘家人在王府照顾她,不知她如今的状况如何。。
娴静和她的老母亲见到我当日回府便赶来,很有礼貌地向我行礼。
潘母小心试探地问:“王妃,这次你们去金国,可有见到我潘儿。”
她一双期待的眼神,一副慈悲的面相,我感叹很多时候我们的孝和爱很难两全,我宽慰道:“老夫人,我是来给你报平安的,潘邵阳在金国已经是二品殿前都指挥使,他和柔福帝姬已经成亲了,他们很好。等两国议和结束,若是他们想回到宋朝,我会安排人去边境迎接他们。”
老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以为我说错了,问道:“我儿在金国是二品官?”
“是的,你的儿子在金国很受金国皇帝的赏识,柔福帝姬是金国皇帝的义妹,他们好着呢。如今娴静又要临产,你很快要做外祖母了,你可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远在他乡的儿子担心。”
老夫人听我这么说,会心一笑,两眼眯成月牙。
娴静拖着我的手走到一边道:“姐姐,你可回来,在你再不回来的话,王爷要疯了。”
我假意笑着道:“你可不要乱说。”
“真的呢,王爷从金国回来后,不知怎的日日受朝廷大臣和皇帝的排挤,我爹爹在太医院听到的消息也不完善,王爷回来也不与我多说什么,我想着要是姐姐你在的话,王爷一定会与你商量,你也能为王爷出谋划策。你看,之前王府的事情只要姐姐出面,王爷都顺顺利利,妹妹我很少见到王爷愁眉苦脸的样子,可是这阵子,他却日日借酒消愁,愁眉不展,情绪也格外的消极。有两次我去劝解,他当面对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很是感到自卑呢。”
“你如今大着肚子,王爷的话,你听过就好,且不要放在心上。”
“王爷说,要是蓉儿在我身边就好了,她总能给我说上一说,能给予方法和灵感。”
“他喝多了说的胡话,你也信啊,好了,我来也就是给你们报个平安。如今我们王府人都齐了,就等你安全将宝宝产下,母子平安,也算是给王府添喜气啦。好啦,我要回去用晚膳了,你好好养身体。”
几句寒暄后,熙莲扶着我离开娴静的寝殿,脑海回想着她刚刚的话,原来我刑秉蓉在九王的内心还是有一席之位的,在他碰到难处的时候,他想到的能帮他的人竟然是我。回程短暂的途中,我反复思考,我与他,究竟是爱多一点,还是利用多一点,我心一片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