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显的震颤由深远的天空传来，触地散开，以花果山为中心，百里结界内所有人都感觉到震动，抬头往天上看。

平常人看不出什么变化，天空仍是被西方魔界重兵围攻逾十月的天空，晦暗，透出隐隐的血色，空气中弥散着愈加浓重的硫磺味。

不一会儿，山顶的号角呜呜地吹响，分散在各处的几位长老立即放下手中事，骑上各自坐骑，或驭云，或驭剑，飞去位于半山腰的水帘洞天里的南桥楼上。

楼上庭堂里，七贤中次席，治理花果山全境的执事，绰号魔王的牛泊面无表情地站在中间，看着五位长老先后疾步进来，按尊卑长幼分列两边。

鹏王明华站在右边上首，他个子不高，手背在后面，挺身而立，俊朗的脸表情沉默，身子微微颤抖，忍着身上时不时发作的疼痛，一个月前他冒险前接近魔界军营观察敌情，被主将亚达发箭射中胸膛，几乎没能飞回来。

他之下依次是昙摩难提和端木宏；洛里斯在明华对面，他往下是哈奴曼，人人都紧绷着脸，神情沮丧。

“大圣走之前，同大家交代过，如果他战败，花果山不必再抵抗，立即着手洽降。”牛泊开口说，一句多余的话也无。

五位长老都觉到刚刚那下来自天空的震动，接着召开七贤会议的号角响起，猜到发生了何事，这时听到牛泊亲口证实，全都脸色严峻，望着牛泊，等他说下去。

“大圣使出了舍命击，全力一击，这是约定的信号，或许可以反杀对手，但就算过得了这一关，身受重伤，能不能活着不一定，肯定过不了下一关。”牛泊接着说，平静已极。

“如果取胜，他有一天时间可以恢复。”明华接口道，怀着万般的侥幸。

“明天的对手十倍强于今天的对手，恢复，一个晚上，能恢复得了多少？”牛泊脸上抽搐，消沉地问。

众人都不自觉地摇头，不是太难了，而是根本不可能。

舍命击只有最绝望时才可催发，发动后威力无穷，无视防御，不论对方是谁，直接击杀的可能性极高，代价是自己也受创深重，连凡人都不如。

“那么现在，我们可以做什么？”七贤中排名第六的昙摩难提开口问，这其实是问，牛泊召大家来做什么。

“大圣使出那招，说明大势抵定，他，也就是我们，已经败了。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就是打开结界，使花果山十万修行者，以及各方投奔来的几万友仙，接受西方魔界的条件，重新正本清源，纳入他们所谓大一统的体系中。”牛泊道出他召开会议的由头，不绕弯子。

众人都知道正本清源的意涵，听了或大怒，或扭捏不安，或冷漠，神情各异。不管怎么说，这的确是大圣走之前作的安排，当时众人皆无异议。

“就算大圣败了，那也是明天的事，何故我们今天就降？”明华不满地问。

“战败了才降，和还未败，在僵持时就洽谈，会一样么？”牛泊乜斜了他一眼。

明华无语，抬头看看对面的洛里斯，洛里斯是七贤中第三，本领仅次于大圣，此刻他不该说些什么么？

洛里斯表情木然，眼神涣散。

他终于还是吓破了胆，明华不免这样想，即刻打开结界，争取好的条件，每人都循着这个思路想，保自己的小山头，谁还肯出力搏命抗争。

“不，就算孙悟空战败阵亡，花果山也不会降，他死在九天之上，我，哈奴曼带大伙儿和那些妖孽们奋战到底，全数阵亡才算，决不苟且偷生。”尖嘴猴腮的哈奴曼嗤声说，手中红莲棍重重地在地上一顿，将楼板戳出个大洞。

众人都吓了一跳，看看哈奴曼，看看牛泊。

“大圣走之前，所有事都已经商议妥当，就在这里，就是这样，各位都同意，难道此刻都忘记了么？”牛泊脸色愠怒，瞪着哈奴曼。

“大圣，哼，早年他倒是寰宇之内风光无双，可风光之后沉湎荣光，不思变化，全不知道时代变化，不知道自己早就德不配位，为今日花果山之殇埋下种子，待敌人大军压境，他居然又相信那些人会放过我们！”哈奴曼讥诮地说，像一根被压制久了的簧片，猛地跳出。

“不相信，又能如何？”明华忍不住叹息。

“又能如何？在我看来，命数已定，无死无生，有死无生，舍生取义，就在今日。”哈奴曼表情狰狞，也瞪着牛泊。

“大圣前往斗战台，挑战对方十绝阵，不论胜败，不计牺牲，都是为让花果山的众生有理由活下来，你却非要大伙儿一起送死才算完？”牛泊眼睛虚成一条线，瞪着哈努曼。

哈努曼哈哈大笑，“孙悟空死了，花果山倒还好好的，这岂不是笑话？他孤身犯险，丢下花果山不管，让我们自作决定，愚蠢至极！待西方魔界把洪荒的历史全改写，他的名字都给抹掉，花果山变臭水沟，就算几万人可以苟活下去，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你要推翻众人已议定的事么？”牛泊语气冷淡已极。

“你这么急着洽降，莫非联盟早已许给你什么条件，投降后给你个什么官儿做？跟我们大打一场，怎比得上收买个懦夫更划算？”哈奴曼反唇相讥。

“放屁，胡说八道！”牛泊气得脸色发青，用力一跺脚。

哈努曼轻蔑地看他一看，扭头看看洛里斯，看看明华，两人都不看他；再转回头，瞪着另两人，“昙摩难提，端木宏，你们俩觉得呢？”

两人各有些茫然，踌躇一下，不约而同说，“宁死不屈！”，“愿随猴兄，宁死不屈！”

“大圣如果死了，山上就剩我们六人，我们三个已经同意死战，六占其三，接下来大事如何定夺，我看要换个模式，可不能像现在由你一个……”

哈奴曼摊开手，自觉自己占了上风，踌躇满志，忽听头顶上有微微的必剥声，还来不及说下去，上半身已被一簇强烈的白光密密地罩住，挣扎不得，踉跄两步，瘫软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