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神，须得要形神俱灭，身体容易摧毁，元神非上斩仙台上被五雷轰散不可，这样也还不够彻底。彻底之法，正如那帮奸邪做的，以所谓大一统的神仙谱系，编排诋毁在先，排挤在后，几代之后灭其名，人们不再记得他的名字，文字不载，口头也湮灭，那时候，一个神才真的被杀死。”牛泊语调平静，说着世间最冷酷的事。

“没错。”明华颔首，不消说新崛起的西方魔界，自天地分开以来，有多少神祗，风光一时，迄今连名字也不留下。

“西方魔界的宇宙大一统已成趋势，不可阻挡，就算我们呼天喊地，身为齑粉也不可阻挡，与其白白牺牲，不如忍辱负重，先活下去，再徐图将来，这是我的立场。”牛泊接着说。

明华心念转动，西方魔界的大军压境时，花果山七贤经旬讨论，毫无办法，无非形成了怎么拼死和如何归顺的两条路，大圣旧日威名隆盛，心气高企，绝不可能投降，所以他单独向西方魔界发起决死的挑战；他死，没有了他的花果山才可能放下武器，和平解除结界，纳入新的大一统宇宙体系中。

牛泊这一番话，倒好像并非如此，他所做的一切，其实是为了大圣不被杀死，留有用之身，涅槃归来。

“所以，你让洛里斯元神出窍，随大圣前往斗战台，在他受伤后，魂魄虚离，夺了他的舍，将他的魂魄送回花果山，他自己顶替大圣，继续血战到底，直到形与神俱灭为止。这样大圣死在众目睽睽之下，不会有人怀疑。”明华把想到的说出来。

“我在这里看守花果山，你运送大圣的魂魄去人界，在那儿蛰伏，恢复，重生，等待时机。人界众生还记得他的人不少，也许凭借这个，重生后的他更强大，能回来，纠集一班老伙计，对抗西方魔界，恢复洪荒。”牛泊眼睛里闪过一缕光亮，语调竟然有金石撞击之音。

“可人界太弱了，就算在那儿他可以重生，觉醒，能够回来，又怎么能指望他经历什么劫难，变得更强大？”明华不免担心地问。

“这就是你在那儿的意义，不仅护送他去，护送他回来，而且在那儿守护，引导他，让他得到必要的历练；若人界太过安逸平静，不利于恢复，你不妨汇集那儿的灵气，哪怕残存得不多，汇集在一处，为他造一个试炼之所，哪怕生造出若干劫难，让他得以循序渐进，历劫而升。”牛泊思索说道。

明华思索一下，“就怕一个把握不好，把人界也给搞乱了。”

“如果我们全都死了，人界乱不乱，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牛泊说，叹了一口气。

“洪荒的事，不该拿到人界去解决。”明华茫茫然地说，与其说是反对，不如说，最好有个更说得过去的理由。

“就算还有一线生机，你也打算坐视不管？”牛泊摇头。

明华沉默了一会儿，一线生机与其说是希望，不如说新的压抑，让他快呼吸不过来，“我们真的可以这么指望么，他能回来，槁木重生，死灰重燃，恢复洪荒？”

“我不知道，我哪儿能知道？不过，就在刚刚，你还以为大圣真的死了，花果山真的完了，要自我放逐，纵情山水间，转眼你就指望他回来，能力可以大到对抗西方魔界？这样大的起伏不大对吧。”牛泊面含笑意，不以为然地说。

明华如牛泊所说，宛如短时间里经历了许多，叹息一声，“你说得没错，我就去走这一遭，尽力而为，但也不报什么指望。”

“我说过什么来的，这可不就是你的命数？”牛泊呵呵笑出声来。

“如果我没留下来呢？”明华明知这话没意义，还是不服气地问。

“区别不大，你走掉了，我还是会找你，但竟然不用，你说，这岂不是天意？”牛泊简直有眉飞色舞的得意，立即黯然下来。“这计划全靠洛里斯牺牲，以及你，你要放弃你自己的意志，遵循着计划来，一步步走来，我不知道会有多艰难，其他人……有没这个计划都差不多。”

这话让明华想到哈奴曼，他的死也“有没这个计划都差不多”么？想了一想，还真的可能是这样。

“我带着大圣……的灵魄，去人界，该怎么找寻合适的人？”他问。

或者说，匣子，暂时寄存大圣灵魄的匣子。

“你携大圣灵魄，去到人界，只消打开灵匣，它自己会找到最合适的那个人选。这一步不难，难的是你要一直引导这个人，告诉他他该知道的事，控制他，训练他，让大圣灵魄在他身体里渐渐得以恢复，觉醒，找回重生过程中失去的记忆，法能，同时不令他走偏，为回到洪荒我给他准备的新身体做好所有的准备。”牛泊难掩兴奋地叮嘱。

“简单。”明华淡然地说。

他想洛里斯殒身不恤的壮烈，牛泊留守在洪荒，隐忍地顾全花果山，这是东方仙界最后一块地盘，甚至哈奴曼也以身为殉做出了贡献，自己去陌生的人界，完成一个哪怕不容易的任务，顶多是繁琐，算不了什么。

“不简单，这像大风天里守护一盏蜡烛走过狭长的廊道而不灭，如果被吹熄，整个世界也就黑暗下来，半点差错也不能出！”牛泊眼睛瞪圆，看着明华，深沉地说。

“黑就黑下来吧，光也有累了的时候。”明华不知为何心里窜出这句，让自己发笑，压抑了一年的心情，以及身受重伤的阴霾，意外地放松下来。

牛泊点头，轻轻叹息，看着明华，用手拍了拍自己胸口，心脏稍微下面的位置。

明华有些惊讶，“非要这样吗？”

“只要你别真的杀了我。”牛泊笑着低声说。

明华心中明白，不作多想，运起法力，先接下碧玉匣子，右手呼的推出，结实地击在牛泊心室下方。

牛泊手捂伤处，后退两步倒地，一口鲜血哇的吐出。

他望着明华转身出去，脸上现出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