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青岩,猪尸横倒一地,温热的血液刚刚流出,便被寒风冻结,凝固成趟趟殷红条纹,如朱砂绘制的壁画,绵延在野猪的脖颈处,脊椎上。
跛足老狼低下毛发稀疏的头颅,将眼中幽绿色的阴冷光芒收敛,指挥大公狼们将猪尸向外拖动,动作轻微,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那头正睥睨四方的雄虎。
孟焦打量着试图脱离它视线,转移它注意力的狼群,目光阴晴不定。
凌冬漫漫,寒冷的天气还要持续数月之久,食物方面的压力永远不会降低,现在有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孟焦怎能按捺住那颗贪婪的心。
既然狼群敢掺和进这滩浑水中,那它们就该做好血本无归的准备。
淡黄虎目扫过大公狼灰白色的毛发,从其突起的骨节分明的脊背上挪去,落在地上,锁定了正在被拖动的野猪尸体。
微微张开虎口,舔了舔嘴角的血迹和骨渣,孟焦假意走下猪尸,实际上一直在偷瞄狼群,关注着它们的一举一动。
大堆肉食就在眼前,心中的野望愈发沸腾,若不是大公狼们各个身强体壮,且为数不少,孟焦早就撕破面皮,开始明抢了。
谷口,幼虎伪装成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悠闲的迈着步子,伺机而动,等待母虎完成猎杀前来支援。
谷中,北极星先干掉一头肥硕的雌猪,稍歇片刻,再度出击,借着夜幕的掩盖,大开杀戒,身边处处都是拥簇在一起,东奔西跑的猎物,让雌虎眼花缭乱。
横冲直撞,以虎爪开路,佐以尖牙利齿,血腥味儿弥漫,猪群痛呼惨叫,有的被伤势激怒,寻不到敌人,拿身边的同伴开刀,撅着獠牙,又刺又啃,同类自然也不甘示弱,还以颜色。
很快就有体质瘦弱且运气较差的小野猪被捅的满身血窟窿,细腿被大猪咬断,无法站立,森白的骨茬露在外面,仰面朝天,倒在冰冷岩石上,被同类冲撞践踏,凄厉的长嘶,奋力挣扎,却再不能站起。
岔口之内猛虎野猪打的热火朝天,岔口外,有的野猪向外逃窜,有的野猪向谷内逃窜,有大有好不容易出了鬼门关,哪有一个肯停留,飞也似的跑远。
火箭和虎三妹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按住被孟焦撕掉半张猪脸的那头受伤野猪,一前一后,张开小嘴咬向野猪喉咙。
那野猪好不容易出了岔口,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孟焦一把按住扯掉大半面皮,一只眼珠裸露在外,沾染血液,另一只眼珠直接被犬齿“误伤”,顺着被撕掉的面皮掉落在积雪中,疼的它痛嚎不止。
蹬弹四腿,两双虎爪抓挠在野猪血肉模糊的面部,幼虎不管不顾,张开嘴便往野猪要害处撕咬。
强烈的求生欲促使小野猪扭起头,张开口到处乱啃,奈何一只眼睛脱落,另一只眼睛模糊,粘稠的鲜血堵住鼻孔,感官尽皆罢工,它好像一个瞎子,就这样做着徒劳的反抗,未几时便被火箭锁住喉咙,一命呜呼。
岔口内回响着猎物的惨叫哀嚎,即使寒风凌冽,空气冰冷,血腥味儿依然浓郁,扑鼻。
火箭和虎三妹都是首次经历这种大阵仗,又兴奋又紧张,没时间嗷呜嗷呜用虎语交流感受心得,瞪着大眼睛,不住的往岔口内瞄,期待着下一只猎物出现。
小家伙们虽然激动,却未丧失理智,它们在孟焦的教导下已经对自己的体型和力量有了明确的认知,成年野猪身强体壮,性情暴烈,不是合适它们狩猎的目标。
混乱的岔口内部,并非两只幼虎应该涉足的区域。
杀死送到嘴边的小野猪后,火箭带着妹妹耐心等待,一头头体型硕大的雌猪雄猪鱼贯而出,它们按兵不动,期待有一头体型合适,便于猎杀的小野猪出现。
功夫不负有心虎,伴随着阵阵惨叫,黑黝黝的岔口终于逃出了一个“幸运儿”。
它的屁股后面挂着两道血淋淋的伤痕,一看就是出自北极星的手笔。
不过这种伤势还不至于危及小野猪的性命,它一边长嘶短叫,大喘粗气,一边避让左右冲撞,自相残杀的同类,晕头撞向,碰巧走到了岔口。
好似沙漠中干渴的旅人遇到一汪清泉,小野猪情不自胜,立即拔足冲了出去。
本以为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小野猪万没想到,岔口外,两头幼虎已经候它多时。
两声咆哮不分先后,火箭率先出击,已经扑了上去,虎三妹紧随其后,小野猪眨了个眼的工夫,身上已经多了两个挂件,再为它添上几道伤疤,增加它的苦痛。
二虎斗猪,体重差距不大的情况下,小野猪根本奈何不得凶狠的掠食者,在被火箭和虎三妹近身后,它的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毫无生还可能。
谷口,大公狼们和母狼迅速杀死伤重的猎物,然后两两一组,拖拽四头野猪向谷口外的密林中撤离。
在此期间,孟焦一直冷眼旁观,游弋在猪尸和群狼身上的目光瞟的这些凶狠的动物直发毛,它们毫不怀疑,这头幼虎随时可能对它们发动进攻。
感受到幼虎身上逸散出去的恶意,老狼的嗥叫愈发急切,夜长梦多,它必须让狼群远离这头凶残的掠食者。
在远东,外兴安岭地区的食物链中,狼是唯一一种与东北虎食谱高度重合的犬科动物。
棕熊杂食,就算食肉多数时候也是充当清道夫,猞猁远东豹等猫科肉食者为了避免与东北虎的冲突,将自己的活动时间和区域更改,远东豹活动于黎明清晨,恰是东北虎熟睡之时,猞猁远离密林,久居高海拔地区,这使得它们很少与东北虎遭遇,也就有效避免了不必要的冲突。
唯有野狼,既要跟东北虎争抢猎物资源,诸如狍子马鹿野猪一类,又与东北虎的活动时间一致,均在黄昏至深夜的时间段活动,偏偏它们实力不济,单打独斗或者小群出没都不是东北虎的对手。
为了获取更多的食物,保存猎物资源,东北虎常常会屠戮领地中的其它掠食者,即使它不吃喜欢吃狼肉,也对狼充满敌意,甚至将这种敌意转移到狼的近亲狗的身上。
猎户进山时,若是遇到老虎,最先遭殃的往往是猎犬,而不是人,长相和体型酷似狼的猎犬很不受老虎待见,极易遭到老虎攻击。
虎对狼充满敌意,每年都有狼惨死在老虎口中,狼却不敢主动去找老虎的麻烦,反倒对老虎充满畏惧,哪怕是十几头狼组成的中大型狼群,遇到独行的成年虎也不会挑衅,甚至会主动退避,放任成年虎大摇大摆的离去。
就算老虎率先发起攻击,狼群的应对策略也是以避战为主。
民间传说老虎遇到狼群时能一眼认出首领,它们深谙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下定决心屠戮狼群后行动极为果断,直取头狼。
西伯利亚区域的灰狼与北美灰狼不同,大多体型较为瘦根本不是壮硕的东北虎的对手,一旦被老虎杀进重围,近了身,简直如入无人之境,横冲直撞,没有一合之将。
众狼辟易,对老虎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头狼被杀,头狼一死,狼群短时间内群龙无首,化作乌合之众,剩下的选项便只剩逃跑。
一哄而散后,再汇聚成群,面对老虎它们还是一样无力,一样胆怯。
金字塔结构的食物链,每一层的压制力都分外强大,强势物种在同一区域对弱势物种的排挤和打压是非常严重的。
进化千万年,狼群依旧不能跨过鸿沟,觊觎兽中之王的地位。
当半大幼虎表现出敌意时,经验丰富的跛足老狼根本无法兴起战意,刚刚目睹孟焦的战斗风采,豪横姿态,它已心生畏惧,只想保全战利品,使狼群的力量不受到削弱,头狼还在等待它的好消息。
然而今天它注定不能如愿以偿,猎物,或者群狼的性命,总要留下一样,或是全部留下。
孟焦左等右等,雌虎仍未出现,眼见一具最瘦小的野猪尸体已经快要被大公狼拖出山谷,它终于耐不住性子,走向巨大雄猪后侧,佯装进食,突然转身,蹬一脚岩壁,接着石面赋予自己的推力,纵跃出去,直取最近的一头公狼。
嗷!
跛足老狼一直关注孟焦的一举一动,见幼虎发动攻击,立即发出一声急促长嚎提醒那头大公狼。
孟焦距离那头狼不过七八米,这样的长度,对爆发力惊人的半大幼虎形同虚设,那灰色公狼只来得及转身呜咽,还未跑出两步便被幼虎按住后腰。
这头公狼已经算得上巨大壮硕,体重可达七十公斤,架不住孟焦比它更重,比它更有力,猝不及防被按住脆弱的腰部,整个身体向前倾倒,它不肯束手就擒,转过头,前爪蹬向幼虎,张开口作势撕咬。
狼脚爪的杀伤力远不如虎爪,没有爪鞘的保护,常年暴露在外经受摩擦,刨起坑挖起洞或许比虎爪方便,真应用在战斗中,却是远远不如。
孟焦根本不将大公狼的前爪放在眼里,血盆大口大开,上下四根狭长的犬齿映入公狼瞳孔,以牙还牙,正面相抗,有何所惧?
覆水难收,离弦之箭亦难折返。
灰狼惊恐的瞪大双眼,势头无法扼制,狭长的狼吻直直塞进虎口中。
上下颌骨发力,颚部球形肌收缩,虎口闭合,如同一口铡刀重重切在公狼前嘴上,四百多公斤的可怕咬合力集中在孟焦的犬齿之间,摧枯拉朽。
灰狼眼中的画面永远定格在这一幕,喉咙中的嗥叫还未发出便戛然而止,蹬出的前爪停在孟焦胸口洁白的毛发上,无力滑下,留下两道淡淡的黑色蹄印。
幼虎口中,灰狼的前吻已被压碎,狼牙从骨骼上崩裂,零零散散撞击在幼虎的口腔中。
横截的,参差不齐的伤口中,鲜红血液像开了阀的水龙头,喷涌而出。
皮毛,骨肉,狼舌,狼牙,下颚骨,被孟焦“剪断”。
可怕的疼痛直接将灰狼击昏,失去了前吻,失去了牙齿,失去了血液,失去了意识,失去了生命。
溢满口腔的狼血从孟焦牙齿间的缝隙流淌出去,染红它嘴角的绒毛,张开虎口,脱落的狼牙,断裂的狼骨,仍在抽搐的狼舌一股脑摔在岩石上,整的碎的,软的硬的,散了一大片。
远远围观的狼群见同伴顽力反抗竟落得如此下场,惊得魂飞魄散,哪敢贪恋野猪尸体,忙不迭的松开嘴,任跛足狼如何呼唤都只当耳旁风,只恨腿短速慢,夹着尾巴,哀嚎着逃命去了。
强壮的大公狼带头逃跑,较为瘦弱的母狼自然也不肯久留,耷拉着耳朵,紧跟着公狼,一道奔向森林。
跛足老狼腿脚不利索,见大势已去,自己无力回天,一瘸一拐,晃荡着毛发稀疏的尾巴也准备离去。
头狼将这支小队托付给它,却不曾料到,这样一头年老体衰的残疾狼根本没有足够的威望,也无法驱使群狼,那些大公狼能听从跛足狼的号令完全是出于对头狼的仰慕和尊敬,这种统率力根本经不起考验。
顺风顺水时,公狼母狼愿意给老狼个面子,假意听从指挥,到了生死存亡,大敌当前之际,这些壮年狼怎会顾忌老狼的号令呼唤,大难临头各自飞,跛足狼?让它自生自灭去吧!
脆弱的制度一碰就碎,智慧和战斗力像是一座跷跷板,不能两全。
墨月那样勇武的大公狼缺少谋略和眼光,却充满魅力,大公狼们愿意听从这样健壮同族的号令,甚至敢在墨月的带领下对东北虎发动进攻,换个对象,诸如这头老狼,它们甚至不敢多看幼虎一眼。
若四散而逃的公狼母狼能够重返狼群,叫灰雪明白事情始末缘由,不知道这头特殊的睿智的母头狼能不能从中获取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的道理。
张开的虎口还未闭合,上上下下,无论是牙齿还是喉舌,均被狼血染成红色,孟焦保持着高抬虎头的姿势,目送狼群离去。
看到跛足狼踮着脚尖,一瘸一拐,耸动肩头努力跟随大公狼步伐,却受限于身体,只得越落越远,滑稽枯瘦的背影,孟焦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北风吹过,丝丝缕缕拉成线条的浓云扯开天空的面纱,露出繁星点点,空旷的谷口,遍地尸体。
孟焦舔了舔嘴角,突然没了胜利的喜悦,转身走进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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