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发开完家长会，回家的路上五味杂陈，闷着头一心想着过日子，忽略了太多的孩子成长的细节。

从贵生的作文看，这孩子，如果脑子没有被摔坏，也是很好的苗子啊。看看下面的家长们吧，从开始不屑的态度，到最后每个人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开，就直到一篇简单的文章，写得多么令人揪心。

男人和女人在家庭里的角色，本来就是无可替代的。王德发只管温饱问题，都是第一次当父母，他哪里懂，孩子成长的问题还有这么多的问题啊。

还没回到家的时候，半路上就碰到了马秀娥，也开完家长会了。两个年级的家长会是错开的，王贵生的班，是先开的，那明显胡玉婷的家长会，开的加单快捷。

“咋样？玉婷的考试成绩。”王德发边问，两个人边回家。

“成绩不行，也在倒数呢，老师说，主要就是因为玉婷不会说话，听懂还是没听懂，不会表达，课堂上学生又多，没办法顾及到她。贵生呢？”

“一个样子，贵生更差，不过他的情况，能在学校一边学习，一边慢慢地长大就行了。”

“哎，你说着两个娃娃，以后可咋办啊？他们越来越大了，我们越来越老了。”马秀娥叹息着。

“赶紧回吧，你想的问题啊，我比你还头疼。”

有一点，王德发和马秀娥都做的很好，那就是绝不会因为学习成绩的事情，对玉婷和贵生大发脾气。学习这件事情，除了努力，多少还真得要靠点与生俱来的天资呢。两个孩子不是学习的料，跟他们急没用。

王贵生和玉婷两个娃，很能玩到一起。自打胡玉婷来到王德发家开始，成龙和来弟没少排挤她，但是贵生就不一样，在既不惹怒两个姐姐的同时，还能和玉婷玩到一起。贵生给两个姐姐当弟弟当习惯了，突然有一个妹妹，他非常享受当哥哥的感觉。

王德发想明白了，王成龙和王来弟，已经有了她们自己的想法，只要不走歪路、偏路，王德发也就依着她们了。他有多大的能力，就供给他们多长时间，他不想再看到这四个孩子，任何一个把刀架在脖子上的事情再发生。

最应该让他关注的是贵生和玉婷。

王德发这么多年在周边收苹果，走南闯北的卖苹果，见了很多人，经了很多事。他给任何人都没有说过，没到一处，他都会留心着看有没有适合给贵生当媳妇的女娃娃。他的标准就是，孩子可以有缺陷，但必须脑袋是正常的。什么聋着、哑着等等，都问题不大，王德发只要遇到谁家有这样和王贵生的年龄相仿的孩子，就会开玩笑的说：“闺女长大了，嫁到我家俩，咱两家做亲家。”但有一点，王德发很干脆，身上有味道的，哪怕就是囫囵人，他是不会同意的。

所以，王德发给贵生想的最长远的，就是能给他成个家，身边有个伴儿互相扶持着把日子过着就行了。

王成龙自打去了县城念书之后，全家人，尤其是三个弟妹，最盼望的就是周末大姐回来了，因为她回来家里就有很多好吃的。

在家住一晚上，赶在星期天下午上晚自习前，王成龙背着着马秀娥给她准备的一大包吃的，急匆匆的就往学校赶，周周如此。

全镇、全县的苹果产业已经是经济支柱了，量大了，做苹果生意的人也多了。王德发作为最早一批开始收购苹果的果商，钱是赚着了，现在做生意的人多，竞争更大，收入大不如从前，也就勉强能把家里的开销给抵住。

翻过年开春的时候，隔壁王德发的小叔家，准备动土开工翻新房子了。

这次王有财的规划就很好，把祖上留下来的自留地，和老宅全部打通了，院子显得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的。

有一天中午，还是马秀娥觉得奇怪问王德发：“老汉，你没看嘛，小叔家靠着咱家的那堵墙，一直不动弹是咋回事啊？”

“什么小叔，别叫小叔，话都别跟他说。我一会出去看看是咋回事。”王德发教育着马秀娥。

白天王德发不好意思去王有财家的院墙地基上看看到底是咋回事，晚上估摸着所有人差不多都睡了之后，王德发拿着手电筒，把王有财家新打的地基看了一圈，心里就明白是什么原因了。

正当他准备往家走的时候，王有财家的大黑狗叫了起来，吓得王德发在砌墙的乱石中摔了一跤，起来拔腿就跑。

王有财听到狗叫声，随后就把灯打开出来看个究竟，没发现异样就回去了。

被王德发一阵紧张兮兮的折腾，再回头炕上的时候，马秀娥也醒了。

“这么晚你干啥去了啊？”睡眼朦胧的她，懒洋洋的问。

“天黑趁着没人，去看了看隔壁王有财家的院墙地基。”

“老汉，我就一直没搞明白，王有财是你叔，你们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啊，老死不相往来。”

“你就别问了，赶紧睡吧，那大黑狗，吓死我了！”王德发惊魂还未定，拉了拉自己的被子，一时半会睡不着。

事情他搞清楚了。十几年前自己因为院墙往外挪占了王有财家的地方，听了陈队长的，挪出去的地基就埋在地下，一直没拆，时间过的是真快，陈队长已经从小队队长，升级了大队队长，还是镇上的代表。王有财肯定是发现了这件事情，啥话没说，就在王德发家进门的巷子一侧的墙根上，往外挪了和王德发占他家的一样尺寸的地基，砌砖的墙就砌了三层砖，一直在那放着。

王有财的头脑和为人，方圆之内，大家都是非常认可的，他在发现了十年前王德发埋在地下的地基之后，啥话没说，自己作为一个长辈，犯不着和低一辈的王德发再较真，十年前，那是因为血气方刚十年后的现在，他懒得用嘴去和王德发理论，直接用行动。

王德发在想，为什么王有财这面墙就砌了三层砖，也许就是应该在等他一个态度，如果他把十年前埋出去的地基，挪回去，估计王有财也会把他家巷子的墙也挪进去。

王德发躺在炕上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果不其然，后来几天，王德发就通过给王有财干活的师傅们说，王有财那面墙一直不砌起来，就是在等着王德发把自家的挪回去。不然墙起来之后，再拆，就很麻烦了。

而王有财这一等，就一直等到整个院子里的屋子都修起来了，还没王德发的行动。

王德发家在这条巷子的最里面，独门独院，可以说这个巷子，就是队上专门留给他一家的，地皮浪费了不少。巷子本来就不宽，能进去一辆三轮车。王有财也是拿捏住了这个利害，才出此下策的。

他不怕王德发去告他，反而巴不得王德发能去反映这个问题，这样，队上、镇上总的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王德发没去告，他知道到底是什么问题。一条巷子，两处地基，两家人，就这样僵持着。

王有财最终还是没有等到王德发用行动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因此，王有财也成了方圆数公里内，第一家修房子最后才砌墙的。

王德发宁可自己的轻型货车进巷子磕磕碰碰，也没有让王有财的想法得逞。

可能这件时间遗留下来的问题，从此就会随着时间慢慢地被两家人遗忘，也可能，就成为他们后人了解以前的一把钥匙。

世仇或者隔阂，应该都是这样产生的吧？

王成龙夏天就已经上高二了，王来弟的选择，没有出乎王德发的意料。来弟选择了考高中，考的成绩没有王成龙好，但是上镇中学的高中，绰绰有余。

一家两个高中生，学习都还不错，让周围的人越来越羡慕王德发，妥妥的不久将来，就是两个大学生的爹了。

秋季开学季，事情又出来了，王贵生不念书了。

王贵生新学期就该上初一了，今年都已经十三了，他闹出这一场，倒是在王德发的意料之中，只是稍微有点早，他还没做好思想准备。

虽然早已经普及了九年义务教育，但是镇上小学毕业辍学，结婚成家生子的事情，还是偶有发生的。

王德发想想自己十三岁的时候，已经算的上半个顶梁柱了，十六不到的时候，就已经和李月萍订了亲。

王贵生不上学的理由很简单，也没法反驳，升学考试，几门课加起来，都没超过三位数。

暑假的是后，王德发和马秀娥为贵生的事情，没少交流。

马秀娥的意思，孩子也都十三了，脑子和肢体是不如同龄的孩子，可继续上着初中，确实意义不大，还不如让他早点进入社会，体验生活，积累一些生存之道。对成长来说，小学六年的时间，她觉得够了。马秀娥的想法很朴素、很现实，能这样为贵生着想，她是把他当了自己的儿子的。

王德发知道马秀娥说的有道理。和对王成龙和王来弟不一样的态度是，现在他倒是希望贵生能留在学校，哪怕就是一无是处，呆在学校里，能混三年就是三年吧。

他和贵生交流了很多次，学着家长会上学到的一些技巧，认真地聆听儿子内心深处的真实的想法，在最后一次爷俩讨论完上学的事情之后，王德发果断放弃了。

“贵生，义务教育阶段，不管你成绩考的怎么样，学都是可以上的啊。你听爸的话，再坚持三年，咋样？”

“我，我我我不，念了！”贵生熟悉的结巴节奏。

“那你总得有个原因吧？你不念书，你想干什么啊？你有没有想过？”

“想过。”这两个，王贵生说的干脆。

王德发很惊喜，有时候，别看儿子傻，简单的言语之间，总能让他这个当父亲的觉得一切都值得。

“我，我要，要放羊！”

“放羊？放羊干什么啊？”

“卖了，卖，卖钱，给两个姐姐，上上上，大学用！”王贵生越是着急，越是说话结巴的厉害。

王德发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他明白儿子为什么这么说，还没等他开口，贵生又说话了。

“爸，我，我知，我知道你，不愿，意让我，姐姐上学。”

王贵生一次说不了太长的的话。

“你给我买，买几只羊，我，我会越放，越多的，我，我只能帮她们这些。”

王德发听着儿子的话，已经哭的不成个样子了，他无法相信，这是一个身患脑疾的傻孩子说出来的话。家庭的影响，没有一秒钟是不起作用的。

王德发回顾着两个女儿因为上学的问题，跟自己产生的各种各样的矛盾，尤其是对王成龙，今天让贵生结结巴巴的话，把他彻底惊醒了。

“这就是你不想念书的原因吗？”王德发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问贵生。

贵生不说话，使劲的点点头。

“姐姐们，不需要你放羊来供给上大学，爸爸答应你，一定让她们两上完大学。”

“我，还是，要放，放羊！”

王德发看着贵生把自己手里的弹弓拽来拽去，大概明白了。

“让爸爸再想想吧，毕竟这不是件小事，你去玩吧。”

王德发把这件是给马秀娥说了一遍。

“多好的孩子啊！你说说，你是造了什么孽，把孩子耽误成这样。那你咋想的啊？他的学上还是不上了啊？”马秀娥问王德发。

“我也很矛盾，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啊！贵生的确不是个念书的料，可只有在校园里，他才能不受社会的现实啊！这孩子想放羊，其实，也是想着打鸟呢啊！”

“这么多年，贵生是不是第一如此认真的跟你谈自己的想法啊？”

“没错，这算是第一次吧，就这一次，把我说的，你不知道我当时看着他的时候，是痛苦还是幸福。”

“你答应孩子吧！对贵生来说，这不是一件坏事，放羊，得时时刻刻盯着，要动起来，还得动脑子数着自己的羊在不在，对他有好处！孩子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和你沟通，你这次也尊重一下他的选择！”

“让我再想想想吧！”

王德发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总觉得，两个姑娘能上学，为什么自己的儿就不可以，这就是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