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龙以镇第一名去县高中上学的事，让王德发很自豪之余，还有一丝丝的感慨。

时间过的快的，连个眨眼的机会都似乎没有。当年，在王德发父亲下葬的那天，王成龙的那个眼神，到现在他都忘不了。而现如今，她已经是一名高中生了。

李月萍活着的时候，不止一次地说多，王成龙这孩子能成大器，照现在这个样子，她还说的真准。

娃娃么的时间，一学期、一学期过的快的很。王德发的日子，也快，脸上的皱纹，也开始记录他辛辛苦苦的大半辈子了。

九月新学期开学的时候，王德发家比任何一年开学季都忙。

王成龙去县上读高中，是要住校的，马秀娥忙前忙后的准备宿舍里用的铺盖，王德发坐在沙发上，叮嘱着王成龙把该拿的全都数一数，看有没有落下的。

其他三个，来弟、贵生和玉婷，看着大人们都在忙姐姐上学的事，根本顾不上自己的时候，还有点不乐意了，三个约上出去玩了。

有一件事情，王德发自己发现了。王成龙给三个弟妹，开了个头，也启发了他们。来弟已经在上初二了，再过一年，她也要中考了。

受了王成龙的影响，来弟的一举一动，也越来越像她姐了，而且已经不止一次的无意中表达出了，她的选择和成龙一样。

这让万多个发很头疼，这两个闺女啊，性格看似不太一样，来弟柔了很多，可骨子里，跟李月萍一样，是个不服输、不信命的性子。

别人家估计也出不了像王成龙这样天资聪慧的姑娘、也出不了像王来弟这样性格好、能隐忍的姑娘，真遇到这样的姑娘，或许开心都来不及，而王德发却别两个姑娘的是事情弄的一团糟。

最不让他担心的，就是贵生了，这么多年，在放弃治疗后，孩子的情况没有恶化，但也没有好转，行动傻乎乎的，人倒是长高了很多，脑子却一直停留在过去。

贵生很听话，要不是是个傻子的话，王德发肯定会倾尽所有来培养王家的这根独苗。对于贵生，王德发回首看自己为他做的一切，最正确的选择就是，听了雷老师的话，让贵生在校园力学习、生活、成长，尽管学校里的大小考试，王贵生雷打不动是倒数第一名。

正是这样的原因，街坊邻居家的孩子，尤其是王贵生的同学，在被家长训斥不好好学习、考试成绩不好的时候，都会脱口而出：“我考的咋了？我考的比王贵生还好咧！”此话一出，惹的家长更生气，“没出息的家伙，你咋不跟王贵生姐姐比？你跟一个傻子比你考的好？”

这话王德发耳朵里听到过，他心里不是滋味，却又没法反驳，谁让自己生的养的，好的就好的不得了，傻的就傻的没个底线。

跟过去一样，开学报名的时间是两天，因为王来弟吵着闹着要去送姐姐到县城，无奈之下，王德发决定报名第一天全家都上县城去送成龙。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王德发就把所有准备好的东西装在了自己的货车上。临出发前，王德发去他老母亲的屋子里，做了一番安顿，马秀娥已经把持的软馍馍、水杯子，整整齐齐地摆在了炕上的小方桌上。

“娘，你饿了你就先凑合着吃点，今天送你大孙女上高中去！我早去早回啊！”

老太太点了点头，蠕动这嘴巴，就好像是在说：“去吧！去吧！”

王成龙坐在副驾上，这也是她第一次坐在爸爸的副驾座上。马秀娥带着其他三个孩子坐在第二排，一家人一路上说着、笑着，这种场景，像极了四个孩子所憧憬的家。

“成龙，你也长大了，现在要住校，在学校里，少跟同学们起摩擦，专心学习。”王德发开着货车，跟王成龙聊着天。

“知道了。”

自从中考前，王德发带着王成龙去了李月萍的坟上以及喇嘛庙之后，父女两之间的隔阂似乎少了很多，王成龙有什么想法愿意跟他王德发说，王德发也愿意听成龙的话。以前针尖对麦芒的犟脾气，两个人都有所收敛了。

“每周周末，一定要回家，在宿舍，自己做饭，一定要做熟了，来不及的时候，就吃你妈给你带的馍馍，应个急！一周给你留二十块钱的零花钱，你别乱花，放好，别丢了。”

“知道了。”

“成龙，你爸说的每周必须要回来，你一定得回来啊，妈给你做好吃的，好好给你改一周的馋。”

“知道了。”

“姐，以后你住在学校、吃在学校，真好，再也不用背拴在家里，都没自由了！”王来弟从第二排把头伸到她姐跟前，羡慕兮兮地说。

这话说的，说出了王成龙和王来弟的心声，可王德发听着就不舒服。

“来弟，你咋说话呢？说的家里跟监狱一样！”王德发气呼呼地回答。

“监狱”两个字在王德发的字典里，是个禁词，没想到，十几年没有提及的两个词，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了。

大家一下子就静默了，王成龙也默不作声，换做以前，她肯定会说：“监狱你最熟悉啊！”现在不一样了，没有哪个孩子不会不理解自己的父母，只是时候未到而已，时间、成长、阅历都会让一个孩子更加成熟的。

一路上，王德发的车，开的不紧不慢。

报名的流程，很顺利，老师们也都一一做好了所有的住校生的安排工作，一挺是镇上的第一名王成龙，老师们都一副终见其人的惊喜。

县王德发以前来过，不是来念书的，是来拜文庙的。

校园中央，有一座文庙，全县走出去的，读书读成了的人，基本上都来文庙拜过的。

走在校园里，没有初中和小学校园的那种嬉戏打闹的身影，偶尔还能听见教室传出来的读书声，升入高三的年级，假期就已经早早地开学了，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们可能就会告别校园，走向天南地北去寻找自己的梦想了。

因为担心家里的老母亲，带着王成龙把校园熟悉了之后，看一切都安顿好了，又是一顿啰里啰嗦的嘱咐之后，带着马秀娥和三个孩子就出了校门。

在县上经过新华书店的时候，王德发带着三个孩子进去买了自己新学期要用的参考书，来弟选书选的很认真，她现在在学习没有什么可督促得了，一心就想着像姐姐成龙一样，能考上高中，能独立自出的学习、生活，典型的无须扬鞭自奋蹄的状态。

玉婷和贵生这两孩子，天生就有缺陷，所以，王德发和马秀娥把更多的爱和怜悯，给了这两个孩子。时间快的，他们不得不为两个孩子的以后着想，两个大闺女，以后是什么命运，王德发感觉自己已经坐不了主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做一个称职的父亲。

而对玉婷和贵生，他肩上更多的是责任啊，他俩的状态，没有一个做父母的不担心。

秋季新学期开学之后，孩子们忙学校的事，马秀娥和王德发就忙着地里和果园的事情。

王德发做梦都没有想到，在他忙活着果园里的事情，忙活着自己果窖收苹果的事的时候，贵生让他这一辈子难忘的事，发生了。

从雷老师调走，把王贵生劝着重新回到学校算起，已经过去了有五年的时间了，这五年，王贵生在学校慢慢的不怎么惹事了，老师也了解他的情况，同学们也知道他的情况了，除了每年新学期，有新生入校的时候，才会有人觉得王贵生是个怪胎。其他时候，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

王贵生每次考试结束后的家长会，是王德发开的最轻松的家长会，向来如此。

老师分析学习成绩，和王贵生没关系老师分析在校表现，和王贵生没关系。总之就是，这个家长会，王德发到与不到无所谓，内容和他、和贵生的关系不大。只是出于对儿子的爱护和理解，这个会王德发次次都参加，他不想自己的儿子被同学说，连个开家长会的人都没有。

秋季学期的期中考试结束后，马秀娥去开胡玉婷的家长会，王德发则无旁贷去开王贵生的家长会。而这次会，让王德发永生难忘。

家长的座位，基本就是孩子们在学校的座次，王德发被安排在最后一排，离老师最远。

黑板上用粉笔写着稚嫩的“家长会”三个字，三个大字下面，一个破折号，又写着“关爱成长守护童年主题宣讲”。王德发给四个孩子，开了无数次的家长会，今天这个标题就让他有点好奇。

班主任老师在台上做了总结，各任课老师把学科进行了介绍，对家长也提出了一些要求、讲解了家庭教育的重要性之后，班主任再次走到了讲台了。

“亲爱的各位家长，非常感谢上半学期大家对咱们班各项教学任务的支持。为了响应县教育局的号召，开展关爱孩子健康成长的活动，这次家长会最后一部分呢，我想给在座的各位读一篇作文，我们一起体会一下，在家庭中，家长到底承担起什么样的角色。”

底下的家长在刚才的紧张的各项分析中，已经神经紧绷，听到老师要读作文，都觉得，轻松一刻来了。

“题目我的妈妈，作者王贵生。”班主任在台上开始读了起来。

王德发愣住了，是王贵生的作文，突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是期待这篇出自儿子的作文，还是希望老师不要拿自己傻儿的作文让他在班里丢人现脸。

“我的妈妈，已经死了，我很久没有见过她了。我爸爸骗我说，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我很想她，她在我的傻脑袋里，越来越模糊，感觉就要消失了。”

“我不知道我妈妈姓什么，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因为，我什么也记不住，除了在妈妈眼里我不是个傻子，在其他任何人眼里，我都是他们嘲笑的对象。”

“我想我妈妈，如果我能再遇见她，我想问她，为什么要把我生成一个傻子，为什么让我饱受所有人异样的眼神。”

“我很痛苦，我最后能看到我妈妈的时光，她也是和我现在一样的痛苦吧？我有两个姐姐，她们都很优秀，这个家，原本有她们就够了，可为什么就又有了个我？”

“我隐约能记着，当我睡意朦胧的时候，妈妈对我说的那些话。她总是在对我说对不起。我不明白，她没有对不起，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因为我是个傻子。”

“有很多次，我都在想，既然是多出来的累赘，又何必给我的家带来这样一个包袱。我想过，去找我的妈妈，但又舍不得什么都依着我的爸爸我想过，去找我的妈妈，可有觉得既然我是她生命得延续，我没了，那妈妈不也没了？我很痛苦，我也很矛盾。”

“我的妈妈，我已经再也看不见了，我脑子里她的画面，可能也会在不久的将来消失，但我知道，是她给了我生命。我爱我的妈妈。”

班主任在台上读着王贵生的作文，下面的家长已经能听到她的哽咽。所有家长们，再没有起初听到要读一篇作文时候的不屑，陷入了沉思。

人多，王德发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却止不住眼泪哗哗的流着。

“这是我们班王贵生写的作文，在大家的眼里，他是一个脑子有问题、肢体不协调、语言表达混乱的傻子。当我看到他写的自己的妈妈，我才明白，作为一个老师，我是多么的失败。”

“家长朋友们，每一个孩子，都是一个精灵，哪怕是，有缺陷的孩子，当命运关上一个不幸的孩子一扇门的时候，到底会不会打开一扇窗？答案是肯定的。我们班，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大家，每个孩子都能尊重王贵生，没有嘲笑、没有歧视。”

“希望所有的家长们，父母们，能真正的去关心孩子的成长，去关注他们的真正想法，没有任何一个孩子是傻孩子、是傻学生，只有傻父母。”

王德发泣不成声，他从来只关注王贵生不要受欺负，不要缺衣少食、不要饥寒交迫，却从来没关注过，孩子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贵生不会表达，可不代表他不会想。

此时此刻，王德发才幡然醒悟，在王贵生的生命里，到底缺了什么此时此刻，他才明白，成长对王贵生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