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破月出,四野冷寂。一声短暂的虫鸣声后,夜色里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从林子里走来,穿身上拖拽着一袭水蓝色的纱裙,身姿婀娜,步态轻盈,虽隔着一层面纱,看不见真容,那双眼睛却明如秋水。见她走进一片林子,忽然停下脚步,转头朝身侧的树影里看去,一个鬼魅般的身影豁然出现。
那人背靠着大树,整个身子立在树荫下,看不清表情,只觉得浑身透着一股冷意。
她走上前,微微躬身道:“左使这么晚来此处,难道也是睡不着?”
男子并未作答,冷冷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眼,缓缓道:“听闻你与圣尊有婚约?此事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姬芜想不到他会忽然问这事,脸上微微一怔,随即说道:“这是十年前,陛下与圣尊定下的约定,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多,左使极少来平京城走动,自然对此事不甚了解。”
“十年前?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不过,我怎么记得这只是个赌约?”
姬芜听闻,心中微微一动,故作疑惑道:“左使这是何意?”
男子笑着说道:“我记得这是你们皇帝和圣尊打的赌,赌的便是你的修炼资质,看你是否能通过天道的拷问,我可有记错?”
姬芜心中犹豫了一下,咬牙道:“没错。”
“那为何这事往外一传,赌约变成婚约了?”男子好奇地问着,心中却是一片冷笑,“圣尊要是知道此事,恐怕你这个天道院的首徒......”
男子的语气冷冷淡淡,传到耳中,却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似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烈火,突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姬芜的心底轰然一震,她当然知道那人会做什么。可是这些年,为了能站到他的身旁,她费尽了心思,甚至不惜搭上半条性命,依旧得不到那人多看一眼。她这是在赌。
男子见眼前的人神色恍惚,冷笑了一声,转身飞掠而起,瞬间消失在密林之中。
姬芜心中犹豫了一下,正问道:“左使,可知圣尊他......”话未说完,抬头见眼前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她怔在原地,一时失了神。
风飒飒的迎面吹来,传来一阵车轮碾压路面的“骨碌”声。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大,不远处的山道上出现了一架车影,在朦胧的月光中渐渐显出样子,一个悠远缥缈的声音忽然响起:“姬芜。”
姬芜身子微微一怔,循声望去,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车上缓缓走下来,修长的影子落在地面上,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压迫感。
她望着那个宛如神祗的男子,一瞬间心神出现了恍惚。她仿佛又看见五年前的那天,那人撑伞从月台上一步步走下来,一双黑如深潭的眼睛望着她,声音冷冷清清地说道:“去天道院吧。”
因为这句话,她的人生彻底发生了改变,这句话也如同一根针,深深地扎在了她的心上。
心想至此,姬芜顿感胸口一阵酸痛,正想走上前,却闻到空气里飘来的一丝古怪气味,那气味极淡,若不是她自小鼻息敏锐,断然察觉不到。
她骤然回神,伸手一挥,一道淡蓝色的劲风自掌心发出,瞬间往前方的白衣男子袭去。谁知那一掌过去,那白衣男子立刻化作一团浓雾消失了,与此同时,林子里的瘴气忽然大盛。
山野沼泽的瘴气本就浓重,尤其到了六七月,天气渐热,林中多生毒虫蛇蚁,夜间湿气更甚,毒瘴尤为猛烈。
难道方才不小心中了瘴气?
姬芜心里想着,立刻从怀里取出一颗丹药服下。与此同时,双手凝势,从掌心挥出一道掌风,想要将靠近的毒瘴驱散。谁知这一掌非但没有击退瘴气,反而促使瘴气活跃起来,那古怪气味也越发浓重,凑近一闻,心底顿时升起一股寒意。
她立刻足尖轻点,朝身后的林子外退去。那瘴气却好似活物一般有所感应,见她往后退,迅速朝她袭来。
姬芜一惊,立刻将双手悬在胸前,左手掌心在上,与右手掌心相对,快速凝结掌势,双掌的虚空之中显出一股蓝色劲风,将掌风连同身上的披帛,一股脑儿的朝瘴气里丢去。
那披帛裹上蓝色劲风,立刻化作千百条丝布,在瘴气里快速穿梭,周围的瘴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淡化,直至完全消失。
姬芜见状,即刻双手上下调换,对掌合并。那千百条丝布即刻飞了回来,化作披帛落到手上。她将披帛收回袖中,打算继续朝前方走去,突然闻到一丝腥臭飘来,顿感四肢无力,头脑昏晕,没走两步就倒在地上。
此时,周围突然发出一声声“咯咯”的怪笑声,只见远处刮来一阵飓风,迅速将倒在地上的人卷到半空中,瞬间消失在黑暗里。
......
月色清明,投诸群山之间,将山中的松林怪石,溪涧湖泊照得格外清晰。唯独半山腰的一处幽谷中,雾霭升腾,犹如蛰伏的巨兽在吞云吐雾,四周的景致都埋没在一片白气里,看不分明。
朦朦胧胧的夜色里,一个身影出现在白雾里,见他七拐八绕地走了几里地,来到了一棵参天古树旁。
古树枝叶繁茂,黑压压的,将头顶的上方的光线遮得密不透风,树底盘根错节,上面攀满了手臂粗壮的藤蔓,仔细看藤上缀着几朵艳丽的红花。
那人围着古树看了一会儿,最终从藤上折下其中一朵红花,往身侧的灌木丛抛去。
那花一落入灌木丛,黑暗里立刻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争先恐后地涌过来,一只黑头白身的小兽从灌木丛里滚了出来,那小兽颤颤巍巍地站在原地,一双乌黑溜圆的眼睛看着眼前那人,丝毫不敢动弹。
那人伸手一挥,大树上仅存的几朵红花飘落下来。小兽见状,立刻凌空跃起,将半空中的红花一朵不落地全部接住,然后一溜烟儿跑进了灌木丛里。
片刻后,灌木丛里传来“叮叮当当”的脆响声,似有铁器在敲击土块,侧耳细听,又像是尖锐的爪子在抓挠什么东西,其中夹杂着一阵“咕咕咕咕”的兽语。
直到一声脆响,那些声音才戛然而止。
那人走上前,见树底的一处灌木丛猝然一震,整片陷落下去,见地面豁然出现一个光秃秃的巨坑,一条拇指大小的清泉由地底翻涌出来,那泉口越来越大,将这巨坑注满,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温泉池。
那人探了一下水温,抬手褪去身上的衣物,一步跨入其中,将整个身子沉入水底,水面顿时泛起一层层涟漪。
温泉池中白雾蒸腾,隔着氤氲的水汽,只见那人从水面缓缓冒出头来,湿淋淋的长发垂在胸前,胸口的位置,隐约可见一道血红色的刀疤。
只见那人伸出手,手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光团,面前出现一张俊美绝伦的脸,湿润的羽睫如蝶翼一般覆在黑瞳之上,在光团映照下,眸底竟隐隐泛着一丝蓝光。
他将光团靠近伤疤的位置,正准备疗伤,低头看时,手中的动作略微一顿,忽然薄唇一勾,纯黑的眼眸深了深,里面似有波光涌动。
他收起光团,抬眸望向夜空,只见天空里乌云渐散,月色朦朦胧胧,一片星光在苍穹里忽隐忽现,他盯着看了半晌,中心那颗星的星芒似乎黯淡了许多。
他拂袖一挥,半空里立刻出现了十四颗莹白的棋子,那棋子随着他手上的动作,依次变幻顺序亮起,棋子间的光芒互相牵引,瞬间排列成一副曜星图。
原本那颗主星是最明亮,也是最孤独的,无尽的岁月长河里,一直是如此。直到不久前,星轨之中多了一颗不易察觉的小星,那小星的光芒向着中心投射,隐隐有盖过主星的趋势。
这颗小星的运动轨迹毫无规律,时而显现,时而消失,每次出现时,光芒都比之前更为明亮。
这曜星图极损功力,他观察了许久,始终找不到这小星的行进轨迹,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胸口猛然一呛,咳出了一口鲜血,他只好收回功力,闭目养神。
此刻,一只纸鹤从林中里飞来,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泉水边。
“公子。”纸鹤的嘴里发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何事?”
“公子,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经将您回族里的事告知他们,长老若是问起,我......”
“如实回答就是。”
“是。”女子继续说道,“方才听太清宗的弟子汇报,说在大墓附近遇到了一种叫鬼蜥的凶兽,虽然已全部伏杀,但据闻那些尸体死时有黑气冒出。”
那人听闻后,忽然睁开眼,抬眸望向远处的山林,“哦?”
“他们推断此事与焚音谷弟子的失踪有关,不过我觉得此事定与天剑门的那些人脱不了干系。”说到这里,女子的声音略迟疑了一下,“公子,是否需要调查此事。”
“不必。”那人的眸色暗了暗,指尖一动,那纸鹤瞬间化为飞灰,消失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