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乐原上,夕阳斜沉,远处有几道人影缓缓行来。
待离近了,才发觉原来是几名武士,牵着马,从附近经过。
在小路的一侧,竖有一座神龛,长年累月,已经有些陈旧了,木质的遮板上面爬满了褐绿的青苔。
几名武士打神龛前经过,脚步便不由放缓了。
此时天色渐晚,血色的阳光照射在大地上,隐隐透着不详,让人心中惶惶,感到不安。
几人相视着,就默默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钱,供奉在神龛下,对着祷告起来——
“神明在上,保佑我等一路平安。”
祷毕,这几人又将双手合十,拜了数拜,这才转身去牵马,接着赶路。
也不知过去多久,一直到那几名武士离远了,背影都看不清的时候,一道肉眼难辨的虚影才凭空出现在原地。
虚影抬起双手,环视自身,眼中带着迷茫。
但忽然,祂好像明白了什么,心神震动,连带着形体也一齐摇晃起来,如烛火般明灭不定。
“怎么可能!”
记忆中,自己只是一介凡人,名叫周辰,在旅游途中遇到一座庙宇,见其历史悠久,便一时兴起入内参观,结果没想到案台上的神像突然倒下来......
想到这里,周辰不由沉默了。
可以感觉到体内有一枚符篆深藏,却是不受指使。
祂深吸口气,环视周围,空气中隐隐有香火的气息残留,祂以指轻触,一段段不连贯的信息便传递过来——
“希望路上无事(道中無事でありますように)。”
“有点想家了(ちょっと家が恋しいです)。”
“千万别遇上鬼怪(くれぐれも妖怪に出会うな)。”
“今晚有饭团吃,开心(夕食に握り飯べる,うれしい。)。”
“希望本家可以取胜(本家に勝ちたい)。”(注)
......
“三河,尾张,今川,大战......这是......桶狭间!”
周辰猛然醒悟:“我这是穿越到了战国时代吗?”
以击破今川义元为标志,第六天魔王信长,强势崛起于桶狭间,从此走上了布武天下,登顶天下人的道路——这便扶桑战国史上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过,这件大事目前还没有发生。
从刚刚那几名武士的念头碎片中可以看到,此时的今川家还在做着战争动员,一方面是调集部队,另一方面是号召地方国人众与小大名们一同参战,以充当与力。
至于方才那几人,正是受到今川家号召,前往参战的地方武士。
“桶狭间啊......”
望着武士们离去的方向,祂不由微微失神,毕竟是这样历史性的事件,就发生在距此不远,心里便不免有些神往,想亲眼见证一番。
不过。
将视线收回,周辰默默体会着自己目前的状态,无奈苦笑。
“......现在还不是时候。”
祂如今虽是鬼神之身,非比凡人,但也并不意味着就此自由了。
一如凡人需要进食,神明也离不开香火的支撑,一旦香火不足,就会陷入沉睡,然后在沉睡中逐渐走向衰亡、陨落。
所以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发展出信徒,从而获得稳定的香火来源,解决自身的生存问题。
这样想着,目光就不由落向旁边的神龛。
从神明的视野可以看到,在神龛内部有一团光晕,散发柔和的白光,显然都是香火,因为无人享用,便自发的聚集在此,等待消散。
见状,周辰心中一动,就如长鲸汲水般将这团香火吸得一干二净,神体也随之凝实了几分。
“一二三......一共是九缕,足够我再维持九天的样子。”
周辰体会着神体内部的变化,默默想道。
就在这时,远处的地平线上,太阳将它的最后一缕光晖洒下,随即彻底沉没下去,天也彻底暗下来。
“入夜了。”祂福灵心至的,忽然低语道。
似乎随着太阳落下,天地间的某种能量开始了退潮,而与之相对的是另一种能量陡然暴涨,当中充斥着一股森冷、阴寒的气息。
与此同时,周围的荒郊野地里‘刷’的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鬼火,四处游荡着,看得让人头皮发麻。
天边,一轮圆月冉冉升起,但是却不见丝毫皎洁,而是呈现为渗人的惨绿色。
目睹这一幕,周辰心中隐隐生出示警,祂不敢迟疑,忙将身躯一兜,化作一股青烟,钻入到神龛中,蛰伏下来。
一直到深夜时分,藏身于神龛中的周辰忽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震动。
“是地震?”祂下意识的猜测。
但睁开双目,看到的却是让人内心震撼的景象——
只见在一片荒凉的原野上,一个身躯庞大、犹如山岳的巨物,正缓缓移动着......
日升月落。
第二天,随着太阳重新升起,四处游荡的鬼火嗖的一下全都消失无踪。
紧接着,一股让人温暖的能量重新涌现,从天边扑来,净化着世间的阴寒。
.......
不知过了多久,周辰苏醒过来。
祂心中忽有所感,将目光投向远处。
只见在道路的一侧,有许多人影晃动,缓缓向这边行来。
粗略一看,应当有不下于五十人,其中有男有女,扶老携幼,似是在逃难。
而就在他们身后不远,还有另一伙人,远远尾随着,双方似乎存在有某种默契。
周辰注意到这些人的头上都戴着阵笠,手握竹枪,显然是都是足轻,不禁有所猜测,这或许是今川欲要攻打织田,正在提前迁移百姓。
“不过对我来说,这倒是个机会。”
百姓迁徙,就意味着原先的信仰关系被暂时打破了。
周辰思索着计划,眼中有神芒闪动。
如此稍待片刻,等这些人离得足够近了,祂便一个闪身,化作一道黑影,钻进某个村民的影子当中潜伏起来。
很快,百姓便越过神龛,继续向远处移动。
周辰一路随行,听他们用言语交谈,渐渐对情况有了一些了解。
原来这些人都是尾张的百姓,如今被今川家强制迁往领内安置,其中的领头者名叫下之助,曾是播磨国的浪人,后来流经村中,便在此定居下来。
因有一身武艺,为人也算敞亮,便渐渐有了些威望,村里许多年轻人都愿意听他的吩咐,是个关键的人物。
“我欲要在村中发展信仰,此人便是关键。”
意识到这点,周辰便将身形一晃,顿时转移到这人的影子中间,再度隐藏起来。
此时正值夏季,天气本就闷湿,到了正午,更是灼热逼人。
下之助和几个村民商议着,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等太阳小点了再继续赶路,于是派人去和后面的足轻交流,很快,被派去的人就重新跑了回来,脸上带着喜色,显然是同意了。
“大伙,我们到前面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下之助大声的宣布着。
村民中间传出几声欢呼。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前面忽然出现一处密林,村民们顿时喜出望外的跑了过去,坐在竹荫底下休息。
下之助看着竹林,见里面一片昏暗,几不透光,眉头就不由皱起来,小声嘀咕着:“该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藏在里面吧?”
其实正常来说白天鬼怪都会蛰伏,不会轻易出来活动,但是像这种密林,常年不见阳光,那就谁也说不准了。
想到这里,他一伸手,招来几个青年,让他们四处奔走,告知村民千万不要乱跑,更不要入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说话的同时他忽然恍惚了一下,仿佛林中嶙峋的枝叶变成一只只妖魔,在张牙舞爪,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只在外围的话......应该问题不大。”一边自我安慰着,他一边找了个地方,盘坐下来。
就在离村民不远的某处,那队足轻也歇了下来,双方互不干扰,各自取出水和食物,补充体力。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下之助手里拿着半个麸饼,正在干嚼,就看到一个妇人脸色发白的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