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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生祥那张脸呈猪肝色,身上的溃烂处渗出腥臭的黄色脓水,把白纱布染成黄纱布,连日来滚烫发热的手已经变得冰凉凉。他极力睁开眼皮,气息微弱地对众人说,“我武生祥….从民国末年投身戏行,七十年代后期重出江湖….将近十年,得过掌声和荣耀,也吃过不少苦头,今日….大概也是、是命中注定,你们、不必难过啦。旧社会人人都讲我们戏子佬是下九流,如今….我们这样的民间戏班依然处处遭人歧视呀,但我们自己….决不可自轻自贱,任人欺凌….当缩头乌龟呀….我武生祥虽比不上戏里千秋忠烈的英雄,自认为为人一世亦算行得正站得直,问心无愧,对得起天地良心….”

陆英泪水涟涟说道,“祥叔,你就是大英雄,那些戏里的英雄不能拯救我们这些人,你用自己一条命救了整个戏班呀。”

武生祥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既如此,我死后,你们就到我坟头来….给我唱一段….我生平最敬佩的大英雄赵子龙的戏吧,我在下面一定可以听到。”

林怀冲说道,“阿祥你不必想东想西,还是好好养病恢复身体,我还想和你继续做兄弟走江湖,一起击鼓骂曹、荆轲刺秦、枪挑小梁王呵。”

“呵呵,阿冲,恐怕只能待来生,你我兄弟才能继续搭档啦。我死以后,如果吃官司的话,全部都推到我头上吧….还有….我衣柜箱里的行头….就拜托老弟你将它们分给两份,分给林宗平,还有我的徒弟陈风吧。”

“师傅我对不住你,是我给你惹来麻烦,我….”林宗平哽咽地跪在武生祥床前。

“我已经….算不得是你师傅啦,也不配做你师傅….你师傅是梁荣发呀。”

“不,师傅,你和荣发大叔都是我师傅,是我的恩师呀。”林宗平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唉,你….你不晓得,其实….当年我跟我师傅声架发是有过一段恩怨….那时候我年轻不懂事,去告发说师傅生活不检点….对国民党政权有怀念的言论,为此我与他撕破脸面….之后我们师徒之间恩断义绝,形同陌路人….如今回想起,唉,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和师傅闹翻呀,我永远都对不起他。”

“师傅,声架发他老人家也曾在我面前提及过你,他并没有说你什么坏话,他已经原谅你了。”

“那是师傅他老人家大度,不过当年造成的伤害….今生今世我已无法弥补了,我已经没有机会….当面向他道歉赔罪。其实,当初我和师傅之间的过节都是因为误信了小人散播的流言蜚语,才导致师徒反目,唉,江湖险恶人心叵测,梨园这个行当,更是才见新人笑又听旧人哭的是非之地….如今这年头,一切金钱至上,争名夺利更甚于从前,稍有不慎,就要行差踏错,一失足成千古恨呀。你以后要切记,不可重蹈….我的覆辙,同门师兄弟….更要团结一心和衷共济风雨同舟呀。”

林宗平偷偷瞥一眼旁边的陈风,“师傅,我一定记住你的话。”

陈风也点点头。

天亮前,武生祥咽下最后一口气撒手而去….

武生祥一生四海为家,无儿无女,也没有眷属,他在解放初加入戏行,之后在县城当工人,一直没有放弃粤剧演出,七十年代中后期粤剧复兴,他应老朋友陆秉南之邀重出江湖,主要为了旧梦重温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他有一个心愿,在自己六十岁收山之后,回老家重修祖屋,找个女人安度晚年….

戏班几位叔父经过商定,将他生前积攒的钱寄回他老家的宗族,然后买下一口柏木棺材,将他埋在远郊一处偏僻的向阳坡地。

太阳出来了,照在山坡送葬的每个人身上。按照旧俗,陈风披麻戴孝,林宗平担着一杆丧幡,左右伴着戏班一众后生小辈陆英周灿杨婉儿黄福如姚武等,齐齐送武生祥最后一程。

纸钱漫天洒落如同雪片一般,一阕带着悲伤的霸腔久久回荡在荒郊坟茔四周、山岗的上空:

“你们一个个,一个个身披甲胄,手提银枪,俺算你是三头六臂,六臂三头,人人都有包天胆量,啊呀俺的宝剑你无端端地出鞘,莫非欲想把人来杀!俺健步如飞,去往那个甘露寺,啊哟,眼前又来了一班饭袋酒囊,你可知俺在那长坂坡上,杀退了曹兵百万,当年俺在那百万军中来来往往往往来来,哪有一个不晓得俺赵子龙是一个杀人王….”

安葬武生祥的第二天,佛山公安局会同西湾镇派出所找到戏班,以行凶杀人嫌疑将林宗平陆秉南以及陆英拘押起来,戏班人员也要协助调查。

艺人们这才确知,李德龙和烟屎陈都死了。指控方是李德龙的瞎眼老娘以及西湾镇的郭永年等人。

陆秉南告诉公安事情起因是李德龙调戏凌辱自己女儿陆英,企图胁迫她单独唱堂会,戏班小武林宗平见义勇为抱打不平与李德龙烟屎陈结怨,并被后者一路追踪到西湾镇,酿成人命案实属迫不得已的自为行为,而且出手伤人的胡邦祥也因伤重去世,至于当时逃离现场是害怕对方依仗人多势众加倍报复,而且也不知道李德龙和烟屎陈已经死亡云云。为免节外生枝,他刻意隐瞒了林宗平和李德龙之间的旧怨。

就在公检法机关就此案展开全面调查之时,从埠头镇那边传来一起诉案,控告李德龙伙同烟屎陈于今年元宵节后,挟持一个名叫刘春莲的少女实施了强奸和轮奸,近日受害人向公安机关举报二人,该案已正式受理进入核查。

在公安机关取证李德龙陈运水(烟屎陈)被杀前后事实时,春节后加入戏班的杨婉儿——也就是演唱《新扎师兄》主题曲的那位女歌手提供了一个重要情节,她称演出当日下午,自己在化妆试衣的时候,曾遭到闯进来的李德龙的调戏非礼,当时李德龙还醉醺醺地说今晚要搞定花旦英并打残她那个相好。杨婉儿的证词证实了李德龙是一个早已怀有行凶意图的无恶不作的花花太岁,冲突完全由他一手挑起,属于蓄意报复,而且杨婉儿还证实陈运水是在冲突中被胡邦祥踢落水淹死的,与戏班班主及其他艺人的证词完全一致。

鉴于被告已经死亡的事实,身心受到严重伤害的刘春莲及家属又通过律师向李家提出索赔十万元的诉求,作为西湾镇冲突案原告之一的郭永年得知以上情形后,态度随即作了一百八十度改变,主动撤出原告一方….

经过近两个月调查审理,案件有了最终结果:李德龙陈运水作为主动挑起冲突一方,对事件负主要责任,“大四喜”演员胡邦祥参与打斗并致二人死亡负有刑事责任,鉴于当事三人均已死亡不再追究,“大四喜”戏班虽属自卫行为,但班主没有严格约束手下,对人命案件负有一定责任,刑事拘留十五天并罚款两千元。刘春莲案件择日另行宣判。

法庭判决后,林宗平向着家乡方向跪下,心里默念:妈妈呵,逼死你的仇人已经得到应有的下场,大仇已报,您安息吧….

半个月后,陆秉南被释放,戏班也随之解散,陆秉南将自己几乎所有的积蓄拿出来作为遣散费,然后他领着女儿陆英走了。陆英还想跟林宗平说几句话,却被父亲一把拽住,大步离去。

在等候判决期间,林宗平跟杨婉儿成了好朋友。他知道聪明机智的杨婉儿关键时刻帮了自己一把。婉儿比林宗平小一岁,自幼丧父,跟随母亲长大,之后母亲在县城做生意认识了新欢,去年底改嫁。杨婉儿不愿看后爹面色做人,凭着色艺俱全的天赋混迹县城歌舞厅,后因机缘巧合加入“大四喜”。

杨婉儿圆脸上有两个小酒窝,笑起来很迷人,一口一个“平哥”地叫着。林宗平几天前曾听杨婉儿表示希望到省城碰碰运气,于是问她可否一同搭船前往。杨婉儿却摇摇头,告诉林宗平说自己前天在佛山一个歌厅找了份工作。林宗平说那就祝你好运吧。

“平哥,”杨婉儿一双妩媚的眼睛睃着他说道,“如果我在这混不下去,就到省城找你呀。”

“再见。”林宗平向她挥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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