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正月十五，竹溪地迎来一年一度舞龙灯盛会。竹溪地周边三条自然村竹溪村凤和村以及新塘村正月十五舞龙灯风俗已有百余年历史。闻说清道光初年间，这一带时有瘟疫传播人丁不旺五谷不丰，村民外流人口日增，当时三大家族范何程长辈们遂重金请来一位风水大师指点迷津。大师拿着罗盘在周边游走一大圈，告诉人们说，距此不远的北芒山山势怪异，状如恶犬坐北面南对着竹溪地咆哮，故此带来厄运，尤以新年兆始为烈，禳解之法须在正月十五前后扎起数条彩龙，龙身配上闪闪发亮的灯饰，由若干精壮男儿合力舞动，自本地东西北三面出发巡游，途经北芒山脚燃放爆竹焰火敲锣打鼓，彩龙在竹溪地会合，以鼎盛之龙威震慑克制那恶犬邪势，可消灾解难振本兴源。于是三族达成协议每年正月十五各自制造彩龙一条，举办龙灯大会。果然情况有所改观，嗣后三族分别建竹溪村凤和村新塘村，龙灯大会年年举办延续下来成为一种风俗。

改革开放从八十年代初竹溪地三条村落又恢复了一年一度舞龙灯盛会。从正月十三开始，村民们就在龙灯大会的最后汇合点河边空地上搭建长长的竹棚架子，陆续摆上各式各样花卉盆栽，以及巧手制作的工艺彩灯，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致吸引了沙河镇周围众多的村民以及机械厂生活区职工家属们前来看热闹。

原先舞龙仪式是在白天举行，这些年为方便人们观看，又改为傍晚开始，夜色中翻滚舞动的闪闪发亮的龙身以及燃放的焰火更加璀璨夺目绚丽壮观。多年来机械厂职工家属早已习惯看舞龙灯这一习俗，跟当地村民一起将其视为闹元宵的重要组成部分。

正月十五这天下午，林宗平三扒两拨吃完晚饭，骑车从沙河镇赶回竹溪地。徐文庆邀请他跟小兄弟们观看舞龙灯。

暮色降临，他在河边空地上见到徐文庆兄弟三人，还有厂里几个不认识的年轻男女，其中一个身材高挑而苗条、五官凹凸俊秀的姑娘吸引了他的注意。徐文庆向林宗平介绍说她是厂招待所的会计李慧玉。

李慧玉露出一脸阳光的美丽笑容，落落大方地和林宗平招招手，便跟着女伴们走开了。林宗平徐文庆陈伟强胡广成四个人也沿着熙熙攘攘的河边空地闲逛观赏。

今年的龙灯大会似乎特别隆重，在河畔东西两端，各扎起两座彩坊，牌坊上分别题写：“国泰民安”和“风调雨顺”两幅匾额。牌坊是在今日清早落成的，并燃放了两串长长的鞭炮，草地上还散落着红彤彤的爆竹碎片。

六点三十分，舞龙大会正式开始。晚风中飘入耳中的是来自远方几个方向的锣鼓声鞭炮声，以及不时划破夜空的焰火的七彩光亮，人们的心渐渐激动亢奋起来，大家翘首以盼等待着几条彩龙向这里聚会的高潮时刻的来临。

“平哥，一会儿够刺激，你要有准备唷。”徐文庆向他眨眨眼说。

林宗平好奇地问，“怎么刺激？”

陈伟强说，“就是人挤人，八十年代初首次复办那次，发生过踩踏事件，伤了几个人，第二年几乎要停办哩。”

胡广成挤眉弄眼说，“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抱得美人归呢。听说解放前看舞龙灯是当地男女青年结识挑选意中人的盛会哩。”

说话间一串鞭炮噼噼啪啪在空地上响起，听到鞭炮声，人潮陆续从各个方向涌向河畔，一时间摩肩接踵水泄不通，部分心急观看舞龙的小孩竟攀到竹棚架子上占据高位，不少花卉盆景被挤落地上打碎踩烂。

咚咚锵的锣鼓声在数以千计的人们翘首期盼中响起，并由远而近传来，三条十几米长的通体装饰着小灯泡的彩龙，由几十个赤臂露胸的后生舞动，终于出现在人们视线中。彩龙在人群雷鸣般的欢呼中分别呈之字形游动，逐渐向河畔空地汇聚而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以及呼啸升空的焰火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电光闪闪硝烟弥漫，整个河畔现场顿时笼罩在焰火爆竹及锣鼓喧闹声中。

早已守候在此的男女老少已经超过千余，将原本开阔的河边空地挤得水泄不通，连栏杆上树杈上都挂满了人。混乱中，林宗平发觉身边的小伙伴已经被挤散，不断有人试图钻到前面拍打舞动的龙身，据说拍一下龙身消灾解难，拍两下财运亨通。一个身高力壮的村民拨开身边的人努力靠向前，几个妇孺几乎被挤倒在地，她们尖叫着互相推搡，林宗平感觉一个身体踉踉跄跄倒向自己左侧，他赶紧伸手扶一把，那身体温软而厚实，是个年轻的胖姑娘。借着临时拉在树干上的电灯发出的光亮，林宗平认出对方便是潘美华，拥挤中她跟女伴分开了。

潘美华抱歉地朝林宗平笑笑，艰难地挤到人群后面一个角落。林宗平嗅到潘美华那穿着宽松的白色高领毛衣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馨香，像是茉莉花的馥郁又像水仙花的芬芳，显然她喷了香水。那香水的味道诱使他的心竟不由自主亢奋起来噗噗直跳，胖姑娘紧挨着他，从翕动的嘴唇吹出的如兰气息在他脸庞发际轻轻飘过，搅得他越发心神不宁。

高潮终于到来，三条彩龙上下翻飞在围得水泄不通的空地中央作最后一番龙争虎斗式的表演，涌动的人群发出一阵强似一阵的呼喊喝彩声，叫喊声中彩龙撞面交错而过，又迅速回首互相嬉戏盘旋厮斗。突然一串串点燃的爆竹从天而降，在地上在半空在人群头顶身边炸开，顿时硝烟弥漫惊叫连连，人们四处奔逃躲避，他俩所站的地方已经有好些人被挤得东歪西倒，喊叫声响成一片。

林宗平一看不对头，如此下去可能有危险！他一把拉紧潘美华的衣袖朝空隙处挤去。俩人磕磕绊绊跑了几步，潘美华脚一软几乎跌倒，“算啦算啦….不看回去啦….”胖姑娘气喘吁吁说道。

林宗平左手架着她的右臂不顾一切地向人群外挤去，像一头疯牛似的将身边的人撞得东倒西歪，他们终于从一条人缝里突围而出。

“看你一身汗。”站在僻静处的潘美华笑着对他说。浑身大汗淋漓的林宗平挥挥手，“不要紧，你没事吧？”

潘美华先摇了摇头，“平哥，我们好像真有缘，又遇上啦。”然后又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瞟着林宗平问，“你现在住竹溪地？”

林宗平说，“我从沙河镇赶回来看舞龙灯，待会儿还回去。”

潘美华轻轻哦了声，林宗平问，“你住在竹溪地还是镇上？”

潘美华说，“我平日上班住生活区，我爹给我租了一间屋子。”

林宗平说，“好，那么再见啦。”

潘美华大眼睛有些不舍地瞟他一下，“再见。”之后她又补充说道，“我已经接到录用通知啦，下周就到五星酒店餐饮部上班。”

“那就恭喜你啦。”

跟胖姑娘分手后，林宗平想了想决定回养母吴月娥那里过夜，明早再返回沙河镇。他离开河边空地，向西面绕了一截路，免得跟在潘美华身后让姑娘觉得自己跟踪她。

远处喧闹的锣鼓声人潮声变得越来越小，一轮圆月高挂天空，清冷的霜晖漫洒大地，林宗平走到一条三岔路口，向北一条小路直通北芒山，向东南一条小路通往竹溪地机械厂生活区，西南那条小路延伸到竹溪村。

现在大约是夜晚八点，此刻职工家属及周边村民们不是在家看电视聊天，就是在河边空地上凑热闹，岔路口静悄悄连一个人影都不见。

早春的冷风很快吹干了身上的汗水，林宗平感到了寒冷，他将披在肩上的外套穿好，迈着轻快的步伐向生活区走去，他估计此刻吴月娥多半守在那台老旧不堪的黑白电视机前看元宵节晚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