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吴月娥起个大早，到平房公用厨房擀面炸煎堆。正忙着，张秀萍穿着睡衣到厨房煲粥，跟吴月娥打了个招呼。

吴月娥心情不错，搓着沾满面粉的手对张秀萍说起这么早呀。

张秀萍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说你不是更早嘛。

吴月娥笑道，“大年初二，小李肯定要来看你啦。”她指的是张秀萍的男朋友李宗盛。

张秀萍耸耸肩说，“他不会来，我跟他吹了。”

吴月娥说，“吹了？前阵子小李不是老来看你吗。”

张秀萍说，“他这人脾气暴，还打人，把我儿子都吓哭。”

吴月娥说，“唷，这样的人真是不能要。不过阿萍你还年轻，不愁找不到贴心好男人。”

张秀萍说，“哪有娥姐你有福气呀，认了个漂亮的儿子，以后必定苦尽甘来。”

吴月娥心满意足地笑了，将一个个搓圆的糯米面团放入沸腾的油锅里。认下聪明英俊的林宗平当儿子的确是她颇为自得的一件事，她立意将他当成亲生儿子看待，通过半年多的相处，她感觉林宗平是个心性善良的孩子，会成为自己老来的依靠。吴月娥万分的庆幸与得意，如同发掘到一件稀世珍宝，她决心将这件宝贝握在手上时刻炫耀在众人面前，彻底让左邻右舍艳羡嫉妒一番，彻底让被丈夫抛弃及儿子猝死所带来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悲伤日子永远成为过去。

人有三衰六旺，自己也该苦尽甘来啦。想到这里吴月娥甚至暗暗在心里感激幼年时期的好朋友吴秀枝，是那个女人给自己送来了一个好儿子呵。

“煎堆炸好我送你几个尝尝。”吴月娥心里一高兴，就大方地对张秀萍道。

林宗平躺在北屋温暖的被窝里，听着外面沙沙的雨声，冷风冷雨的天气以及春困让他不愿起床，他脑海里一帧帧慢慢回放着年三十夜晚逛花市的热闹情形以及公交车上施展拳脚见义勇为博得众人盛赞的高光时刻，心中充满了温馨甜蜜与陶醉。离开老家如浮萍般在外漂泊将近一年，在竹溪地他似乎重新找到了一处安稳扎实的落脚点。这里是自己新的家呵，希望以后能在此真正生根开花，而不是寄人篱下吧….

正在胡思乱想，一股油炸食物的浓郁香味飘入鼻腔内，饥饿感潮水般涌上来，听见南屋传来吴月娥的声音，“平仔起来吃早餐啦。”林宗平精神一振翻身下床，快手快脚穿上冷冰冰的衣服。

他洗漱完毕走到南屋，只见桌面摆着一大盆刚出油镬的金黄透亮洒着白芝麻的圆滚滚的煎堆，焦香的气味扑面而来。

“妈，你怎么做这个呀？”林宗平忍住馋涎问道。现在他已经习惯称呼吴月娥为妈妈，这大半年来吴月娥待他的确不错，她那张皱巴巴的黄脸他也越看越顺眼了。

“哦，年初二开油镬炸煎堆，是我们家的老习惯啦。”吴月娥笑眯眯说。

林宗平猴急地将手伸向盆里，吴月娥轻轻打他一下，“别急，一会儿还有人来呢。”

“谁来拜年？”林宗平好奇地问。

“来了就知道。”

平房过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吴月娥喜滋滋说，“说曹操曹操到。”

白布门帘一掀，一个胖女孩右手提一个竹篮左手握着一把雨伞走进来：“娥姨您好。”

林宗平一愣：“怎么是你——”

眼前这胖女孩正是逛花市的潘姑娘。

吴月娥笑着对林宗平介绍，“这是潘美华，小时候也在平房住过，是我家的老邻居。”她又跟胖姑娘说，“这是宗平，我的小儿子。”

“我们认识，娥姨，”潘美华冻得红扑扑的圆脸上露出笑容，“年三十晚上，我们跟徐胖子几个人一起逛过花市哩。”

潘美华眼睛睃着林宗平问，“你们怎么走了，害得我和小杜到广州酒家白跑一趟。”

潘美华身穿一件时髦的法兰克绒外套，里面一件玉色毛线衣，高高的胸脯及肩膀上还沾有雨水打湿的痕迹，她的皮肤白皙细腻，圆脸上一双大眼睛颇为灵动。假如她不是这么胖，假如她减肥三四十斤，她会是个人见人爱的美女，林宗平心中暗想，嘴上说，“我们等到八点才走的。”

潘美华一拍巴掌，“该死，我和小杜八点一刻到那。”她又轻轻在自己脸上打一下，“呸呸呸，新年说错话啦。”胖脸转向吴月娥一笑，“娥姨新年发财大吉利市。这是我家炸的油角蛋散，送您尝尝。”说着将竹篮递上去。

“哎哟哟，你一家人真有心呀。”吴月娥揭开竹篮盖子，里面有一包油角一包蛋散，底下还有一封红包，打开一看，是十张十元钞票。“我爸放进去的，利利是是取个好意头。”潘美华笑道。

“你爸太有心啦，啊哟，那就祝你们家生意兴旺财源滚滚。来来来，阿华，跟我们一起吃早餐，这是刚出镬的煎堆，趁热吃。”吴月娥拿出碗筷，将铝制锅里的白果腐皮粥舀出来，又把筷子塞到潘美华手上。

“平哥，吃煎堆。”潘美华睨着林宗平说。

吴月娥炸煎堆手艺不错，煎堆炸得又薄又脆，潘美华连吃了七八个，又喝下两三碗粥，嘴巴依然没有停下的迹象。林宗平终于明白她食量的惊人以及长胖的原因。

“华女，吃吧吃吧，不够的话我再去炸。”吴月娥说。

潘美华这时候注意到林宗平看自己的眼光，她放下筷子，抿抿红润润的嘴唇，掏出纸巾擦擦，“饱啦。”她随意扫一眼摆在衣柜上的那台九英寸黑白电视机说，“娥姨，电视机该换新的啦。”

吴月娥说，“现在家里经常就我一个，懒得看，不用换。”

林宗平走过去拧开电视，随口说，“肥女，你家换了彩电吗？”

潘美华一扬脑袋，“过去是十四寸彩电，现在又换成十八寸日立的。”

吴月娥咋舌道，“恐怕要两三千块吧。”

潘美华说，“看得舒服呀，尤其是春节晚会和电视剧。平哥，你看过《虾球传》《凯旋在子夜》吗？”

林宗平说，“在老家看过《虾球传》。”

潘美华说，“我觉得你有点像虾球，不过你比他更厉害，我听说你在公交车上制服小偷的事啦。”

吴月娥问，“什么时候？”

林宗平连忙说，“那是以前的事，不提啦。”

电视机传出一阕熟悉的音乐，吴月娥看了看过年重播的连续剧《红楼梦》说，“华女，我倒是觉得你有点像林黛玉。”

林宗平一口煎堆白粥几乎喷在潘美华脸上，他觉得吴月娥这句拍富家女马屁的话有点肉麻。潘美华咯咯笑起来，“我不像林黛玉，国强哥以前老说我有点像《虾球传》里的阿娣哩。”

经她一说，林宗平也觉得胖妹真有点像阿娣，脸宽宽的眼睛大大的。也许她过去没那么胖。林宗平暗忖道。

“娥姨，我准备辞职啦。”潘美华说。

“辞职？”吴月娥瞪大一双小眼睛问道，“辞职回家帮你爸呀？”

潘美华摇摇头，“我爸那生意我没兴趣，我准备辞职到市里应聘一家刚开业的五星级酒店，那是合资企业薪水高又有东西学。”

“哦。”吴月娥赞同地点点头，“华女是个聪明人，在工厂工作的确不如五星酒店光鲜体面。”

“平哥你觉得呢？”潘美华白胖脸上一双大眼睛看着林宗平问。

林宗平耸耸肩，“五星酒店肯定是好地方。”

“你想去吗？”潘美华又问。

林宗平想了想说，“那里的工作不太适合我。”

吃晚饭时，吴月娥端上一碟香喷喷的烧鹅，“今天是初二开年，多吃点。这是妙香烧腊店买回来的。”

林宗平尝了一块肥美甘香的烧鹅，“妈，您也吃呀。”

吴月娥说，“我是特意给你买的，你还在长身体，吃吧。”

林宗平心里在感恩养母待自己的好，又听见吴月娥说，“真要多谢华女送来那一百块钱哪，这姑娘真贴心。”她长叹一声道，“现在工厂效益越来越差，今年的过节费才发了十五块，这年简直都不用过了。这几年来有本事的人不断辞职离厂，当个体户下海经商，捞得风生水起盆满钵满，像我这样一把年纪又没本事的，只好待在厂里挣那点买盐都不咸的工资咯。

“以前我那死鬼老公还在的时候，逢年过节他好丑给点家用补贴，现在呀我连自己一个人开饭都有点吃紧，你外公那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对我们家的接济也是越来越少….将来万一他不在，你大舅和二舅肯定是靠不住的，平儿呀，你可要好好干，多学点本事。”

林宗平不敢告诉她吴立本兄弟俩闹不和的事情，“妈，胖女家是做什么的？”

吴月娥说，“她爸潘启章以前也是机械厂的库房保管员，一家四口生活困难，八十年代初刚刚兴起个体户时，他辞职去黄沙码头卖鱼，每天天不亮跑去开档，半夜三更才回家，做了几年买了辆摩托车，卖鱼发了财，后来开起建材店，在沙河镇和市里各有一家铺子，还请了几个工仔看档口，在我们竹溪地算得上是富豪喽。他这人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就是胆子大，敢做事，这年头发达的就是这类人。”

“胖女现在做什么工作？”林宗平问。

“华女去年中专毕业就在机械厂车间当统计员哩，挺不错的，可惜她弟弟不争气，考不上大学待在家里吃闲饭，又帮不上什么忙，我原来以为潘启章迟早会让女儿回家做建材生意，谁知华女想去五星酒店上班，唉，华女真是个聪明人呀。”

“胖女多大？”

“二十，比你大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