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的，”汤佑荣用卷起袖子的手将折叠椅往方曼侧面移了移，靠近她一点，用严肃的眼光看着她，“不妨跟你透露点，近期将药召开厂领导班子会议，决定一些部门的合并调整事宜，这也是改革企业的某些步骤，这些年机械厂的状况也的确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啦，据说其中一项议程就是将职工食堂与餐厅重新合并经营，你是知道的，沈学坚现在在领导班子里说话的分量是越来越重，她要干的事情恐怕很少有人会反对。”

说着他停下来察看方曼神情。方曼这时候才感觉到斜对面这个男人所发生的改变。他平常嘴里那股浓浓的烟味没有了，焦黄的烟牙也似乎亮白了不少，身上整洁的西服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香水皂的味道，连一头浓密卷曲的头发度梳理得一丝不苟，看着他收拾得妥妥当当从容不迫严肃认真的样子，仿佛变成一个高雅的绅士，恍惚间有一种幻觉般的不真实感。

方曼一时间竟似乎被对方震慑住，脸上显现出一丝慌张惶惑，有点语无伦次地说，“那么说….要改革‘丰味餐厅’沈主任….”

汤佑荣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他纠正道，“沈主任的意思是要结束现状，将餐厅与食堂统统划归后勤科统一管理。”

方曼垂下头轻轻叹息，“哦是吗？”

汤佑荣忽然手一挥将垒起的棋子哗啦推倒，“不过事情也并非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方曼侧脸凝视着他，她那张端庄的脸上呈现的肃穆神态所蕴含的令人动容的美使得汤佑荣心中一颤，他贪婪地盯着这张觊觎已久的脸庞说道，“按照沈学坚的意思，餐厅和食堂合并后将有后勤科统一管理，这也是企业改革的一部分，至于如何管理她不会具体插手，我作为后勤科长是这样考虑的，”他停顿片刻接着说下去，“一嘛，将餐厅改作职工文娱俱乐部或者舞厅，估计郝厂长会很赞同，因为我听说他最近对跳舞很感兴趣，只是那么一来，餐厅就要关闭掉，有点可惜吧？”他又停顿一下，看了看方曼那张有些苍白的毫无表情的脸，“二嘛，我考虑将餐厅跟食堂并在一起，以内部承包的形式继续经营下去，你嘛要不去管理文娱俱乐部，要嘛去承包餐厅食堂，这一次是没有期限的。”

方曼默默思考了好一阵，缓缓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既然这是厂领导的意见，我只有服从，这个月底我就把‘丰味餐厅’结束交还后勤科，以后如何经营那就是你们的事了，我总归还是厂里的职工，服从组织安排就是。”

汤佑荣一愣，他没想到方曼竟能这样果断地退出来，心底一阵失望，仿佛像个渔翁眼巴巴看着钩里的鱼脱钩而去，“你….真的舍得结束餐厅？”他不甘心地追问。

方曼点点头，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不能答应。”

气氛一下变得凝重起来，两个人眼睛互相注视着对峙起来。办公室内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汤佑荣和方曼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两尊雕像。一只老鼠从窗台上爬进屋里，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靠近桌面上那只残留着饭菜的不锈钢饭碗，它一而再地看看隔着自己一米开外的方曼，又很不放心地张望着两三米外桌子那一端的汤佑荣，最后终于大胆地低下头呲开长着几根短须的尖嘴去啃食碗里的食物。

倏然间汤佑荣闪电般抓起一块物什掷向那只贪吃的老鼠，老鼠来不及躲避就被呈抛物线迅疾飞来的墨水瓶砸昏过去，墨水瓶盖子飞脱，剩余的一点蓝墨水洒在玻璃板上以及方曼的衣襟上。

方曼吓得目瞪口呆之际，汤佑荣抓起筷子夹起那只昏迷的老鼠朝窗外一扔，“看来你这里卫生有问题方经理。”他说着又将椅子一拉在方曼身边坐下。

方曼回过神来，一下站起身，“谢谢你的提醒，看来餐厅的确应该结束，以后就交给你啦。”说完转身要走。

汤佑荣伸手一拦，“你真的不打算跟我合作？”

方曼站定原地，坚定地摇摇头。

汤佑荣露出洗漱过的亮白牙齿笑了笑，“我不会勉强人干不愿意干的事，”说着他拿起桌面那盒烟抽出一根点燃，深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昨天晚上看完话剧，我也不知为什么就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直到很晚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我做了个怪梦，梦见自己憋得难受，就去了树林边上的茅厕解手，从茅厕出来，月光很亮天气很冷，我正打算回屋，忽然看见树林边有一条黑影一闪，我从小就喜欢听老人讲故事，我奶奶小时候常给我讲月光仙子的故事，说月光透亮的夜晚，那仙子往往喜欢出来在月下玩耍跳舞，你要是能有幸看见仙子跳舞，一年都会有好运，我想，难道今晚我真的有机会成为那样一个幸运儿吗。我高兴得不得了，正打算上前跟仙子打招呼，谁知那影子却一闪身蹿到一所用石头垒砌的房子。房子住着一个精灵，石屋是狮子大爷它老人家的藏宝洞，里面藏着各种奇珍异宝，平日里不允许任何人进去，那精灵就是看守人，同时也是仙子的丈夫，两口子在外人面前十分恩爱，我对那石屋充满了好奇，也想进去看看，便悄悄尾随仙子进去，我以为仙子不过进去观赏一番就会离开，谁知她却想拿走里面珍藏的宝物。

“精灵却不同意，说狮子大爷平日待我不错，那仙子这样做实在不该。为此夫妻俩争吵起来，仙子急了，用力推了精灵一把，精灵的脑袋磕在一块坚硬的石头上，血流如注，仙子吓坏了，抱住精灵乞求原谅，精灵摇摇头请求仙子给自己包扎一下伤口然后离开这里，说自己不能辜负狮子大爷对自己的信任，仙子却说自己才是这房屋的主人，狮子大爷已经垂垂老矣不中用，精灵既是自己的丈夫，就该将屋里的的珍宝拿出来献给自己….”

说到这里，汤佑荣瞟了方曼一眼，见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便继续说下去，“仙子既没有给丈夫包扎伤口，也没有就此离开，而是冷眼看着血流不止的精灵，嘴里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外面的寒风不断吹进来，精灵不久就昏死过去。”

方曼脸色倏然变得苍白，汤佑荣停下来吸几口烟，“我还以为仙子只是一时糊涂或者贪图这里的宝物才见死不救，就劝仙子救救自己的爱人，仙子却冷冷笑道：‘谁跟精灵是爱人，我看你也是有眼无珠，实话告诉你，我早就厌烦了精灵，之所以跟它结为夫妇就是为了能进入石屋，好获得这里的一切，明白吗？’我说：‘可精灵平常处处维护你帮你说话，你就忍心看着它死吗，你还有没有良心？’仙子说：‘你以为我跟它在一起很开心快活吗，为了取悦精灵，我不得不编造谎话刻意来恭维讨好她，它从我这里得到的已经够多了，我累了，不想一辈子都活在谎话里面，它死掉我就得到解脱啦，从此可以一个人过自由自在的日子，我是决不会救它的，它必须死！’”

方曼听到这里惊惧地睁大眼睛看着汤佑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汤佑荣掐灭烟卷，凑近女人面前低声说，“仙子的丈夫就这样死了，死于自己妻子的谋杀。”

方曼浑身颤抖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胡说….事实不是这样….”

汤佑荣双臂抱住她的肩膀，眼珠子凝视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苍白的无限美好的脸庞，“事实就是这样，我就是见证人。”

方曼极力想挣脱对方，她愤怒地瞪着他，“放开我！你这个卑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