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宗平提着一盒礼物去探望吴立德。吴立德如约等在一德路住处。桌面摆着几个泡沫塑料饭盒，吴立德坐在那里吃午饭。他招呼林宗平一起吃，林宗平说吃过了。

吴立德似乎消瘦了些，头发长长的有些凌乱，像个嬉皮士。他说最近比较忙，做了几单外省的批发。他现在说话举止都有了一种仿佛君临天下俾睨众生的高傲，他的神态姿势也跟以前有所不同，有了更多的潇洒和力度，他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手势都是对平常人的教诲与提示，他脸上的表情时刻告诉人们他是一个成功人士。他问林宗平单位的小生意如何。林宗平听出了他口气中的不屑，就说还行。吴立德喝了一口啤酒，放下酒瓶用含有醉意的眼睛瞪着林宗平。

“不行的话你干脆跟二舅混算啦。钱肯定比你现在多。”

林宗平从眼神觉察出他心里似乎窝着幽怨，摇摇头说，“我现在已经适应了，跟同事关系相处不错。”

吴立德冷哼道，“等你跟他们有了利益冲突的时候就明白了，都是为了钱，一切向钱看。”

林宗平说，“我们单位都是年轻人，大家在一起更多是为了实现理想吧。”

吴立德嗤之以鼻，“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更势利，跟他们相比，你外公那一辈人简直都算圣人啦。记住我的话，千万别跟他们交心。”

林宗平说，“不至于那么严重吧，二舅？”

“我跟你说一件刚发生不久的事，”吴立德合上吃剩的饭菜盒子，抹抹嘴巴，点上一根烟，“我店铺旁边一个二十出头的小老板，谈了个女朋友，那女仔是他铺里的打工妹，她有个哥哥，经常来铺里找他们，时间长了盯上小老板的保险柜，上星期他听妹妹讲起店里刚做成一笔不小的生意，货款锁在保险柜还没送银行，当天夜晚，他就从妹妹那里偷来了钥匙，潜入铺里强行撬开保险柜，盗走了里面的现金三万多。公安局三天就破了案，抓了那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结果小老板也跟女朋友分手了，昨天还听说那女仔试图割脉自杀哩。那女仔我以前经常见，挺漂亮的，跟那小老板般配又恩爱，我还开玩笑问他们什么时候请喝喜酒呢，唉，为了那三万块钱，几乎毁了那十九岁女仔的命。那个混蛋，连自己未来的妹夫都敢下手，这什么世道！”

正说着话，侯菲菲回来了。她身穿一袭黑色风衣，戴副墨镜，派头像个大明星。吴立德说她最近跟电视台拍一部影视剧，在里面演一个小小角色。

侯菲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甩掉脚上的高跟鞋，一副俗不可耐的样子在那骂人。骂导演骂场记骂主演，好像跟整个剧组都有仇。

吴立德笑道，“谁叫你去跟组的，挣那点烟钱根本不值，我一单生意就顶你拍十部八部剧的工钱。”

侯菲菲捋捋鬓角垂下的头发，好像故意跟他斗气似的答道，“就去就去。那是我的追求，你根本不懂。”

吴立德说，“好好好，我看哪天你当上大明星，就该甩了我跟上一个开奔驰的大老板喽。”

侯菲菲一瞪眼，“吴立德你别嘲讽我，有朝一日你会后悔的。”

吴立德一指桌上林宗平拿来的礼物，“你最近心火重，今晚拿这猴头菇煲汤喝，给你去去火吧。”

侯菲菲这才瞥一眼林宗平，“大外甥发财啦，这么得闲来看望你二舅呀。”

林宗平客套道，“二舅发财了我来取取经。”

侯菲菲嘴角一撇，“嘁，你二舅发财？难哟。”

吴立德瞪起眼珠子，“侯菲菲闭上你的乌鸦嘴！”

侯菲菲一翻白眼道，“你还说我心火重，你才心火重呢，捱不下去不要死撑着，你欠债天天被人家催难道心火不重，人家赖账不还你心火不重？哼。”

吴立德说，“做生意不都这样，你一个女人懂什么。”

侯菲菲站起身伸个懒腰说，“我看呀接下来恐怕会有许多人心火重啦，听说物价即将放开了，那样一来柴米油盐酱醋茶等许多东西还不价钱疯长呀。”

吴立德冷哼道，“你别再散步谣言制造恐慌。”

林宗平问，“菲姐你哪里听来的？”

侯菲菲又打个哈欠说，“拍戏时听一个影星说的，她干爹是大老板有内幕猛料。”

吴立德嘲笑道，“她认的干爹湿爹恐怕有好几个，她就是靠不要脸认爹来上位的”

侯菲菲不置一词冷冷一笑，走进里屋坐到梳妆台前，她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容貌，虽然因为生活不规律加上有点纵欲过度，眼圈有点浮肿，脸颊也有些发青，总体上还算不错，上妆后的她依然妩媚漂亮鲜嫩，对男人依然有着吸引力。她抚摸着自己的脸蛋，轻轻叹口气。

离开郝明光后，她愈来愈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人生目标，既然上苍赐给自己一副好身材一张还算艳丽的脸蛋，干嘛不充分利用来实现自我价值。跟着郝明光是没有前途和希望的，要独立自强在社会上争得一席之地，就必须有自己的事业。她认为自己的事业在演艺圈中，为进入圈子里，她托了许多人求了许多朋友，甚至不惜委身相从，好不容易总算在圈子里站住脚，陆续捞到一些影视剧小角色。侯菲菲是一个聪明勤奋的女人，她懂得有付出才有回报，咬着牙吃了不少苦，忍了不少气，像这段日子她得到的那个小角色就是付出了身体代价才到手的，当然这一切她还要瞒着吴立德，在目前还需要他金钱支持的前提下她必须表面上忠于他，满足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剧组里不少人都知道她凭什么进组的，她承受了许多歧视的目光和言语，她在心底暗暗憋着一股劲或者说是一种信念，有朝一日自己一定能山鸡变凤凰，她要让所有看不起她的人为此付出代价，她在等待着机会，同时也是等待着甩掉吴立德的时机，她根本看不起他，为此她还曾打过胎。

吴立德配不上如此姣好如此聪明的我。侯菲菲端详着镜子里年轻充满生气、如花似玉的自己，心里暗道。

李慧玉联系好旅行社决定参加粤北“九泷十八滩漂流三日游”，周六出发，周一返回，这样只需请两天假。

拓展部七个年轻男女加上司机小许共八人，周六早上在火车站与旅行团导游及其他团友汇合，登上了北上的列车。张秀萍要照顾孩子，自愿放弃这次漂流活动，李慧玉补给她部分旅行费。

林宗平是第一次坐火车，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听着耳边哐当哐当的轰鸣声，他感到格外新鲜和兴奋，原先打算跟李慧玉商量事情，新鲜劲使得他放弃了，他的眼睛不时打量着车厢里的一切以及车窗外的风景，心情处在亢奋愉快之中。

李慧玉主动选择坐在他身旁，原来也打算跟他聊聊天，可徐文庆张家胜冯丽冰拉着她打扑克“争上游”，三缺一，她不好拒绝，就跟大家玩起来。一边打牌一边跟林宗平说几句，她了解到他是第一次乘坐火车，就用胳膊肘碰碰他说自己读中专时每年暑假都跟同学外出旅游，都坐火车，去过黄山张家界桂林还有北京。

林宗平问她哪里风景最好看，李慧玉毫不犹豫地说黄山，那地方值得一去再去。

趁着洗牌的时候，李慧玉凑近他耳边说，以后有机会我可以当导游，带你一起去黄山。

过了一会儿，她发觉林宗平没什么反应，飞快瞥了一眼，看见林宗平双手支颐望着窗外。李慧玉心里有点失落扫兴，读书及参加工作以来，但凡她对年轻异性有什么主动要求，对方无不积极回应。不过李慧玉很快就理解了头一次坐火车的林宗平的心情。在列车行进的颠簸中，她的身体接触到他结实而温暖的身体，尤其是进入闻名遐迩的粤北大瑶山隧道时，黑暗来临的瞬间，火车穿越隧道发出的巨大呼啸以及扑面而来的冷风，使得李慧玉下意识将身体挨近林宗平，那是充满青年男子阳刚之气的身体，李慧玉中学中专都没有谈过恋爱，更少触碰年轻异性的身体，这躯体跟徐文庆那温暖的肉肉的身体迥然有异，更能给人一种坚实的可依赖的感觉，她心头涌上一种惬意的甜丝丝的满足，在这种触碰中，她甚至还产生了某种遐想，开小差的她扑克打得一塌糊涂。

下午两点多，旅行团在坪石小站下车，参观了“金鸡石”景区。说是景区其实就一块状似公鸡头的大岩石，导游介绍说“金鸡石”之所以有名，因为传说中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的妹妹洪宣娇曾在此抵御清兵的进攻云云。

徐文庆打个哈欠问导游晚饭什么时候开，众人笑起来，说他像是饿死鬼投胎，午饭吃了不到两小时就问下一餐。徐文庆说爬山容易肚子饿嘛。

颠簸大半天，晚饭大家胃口都特别好，饭后早早歇息，为第二天的重头戏“漂流”备好精神。林宗平也没去打搅李慧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