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师兄把这些少年带到后院,给他们每个人安排了活计,让许问去担水,要把檐下的缸全部灌满。
微风习习,掠过皮肤时带来秋意的寒凉。许多信息进入他的脑海,他渐渐明白过来。
周围的一切都是真的。
荆承说他不会可以学,就果然把他送来学习了。
时空穿越?幻境?全息模拟?
那幢宅子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荆承又是什么人?
不过不管怎么样,现在要解决的是眼前的事情。
周师兄安排去挑水的只有许问一个人,他提起缸边木桶,用扁担挑起来,想了想,去问师兄该到哪里打水。
可能是他的表情太木讷,师兄有点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告诉了他地点。
缸里的水是用来做活的,不是用来喝的,它也跟生活用水分开,需要到特定的泉眼里的去打。
许问努力记忆着周师兄说的地点,心里有点诧异。
木匠活计用的水需要这么讲究吗?
他点点头,用扁担挑起两个木桶,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他在城市里生城市里长,从来没用过扁担,现在第一次用竟然有模有样。这个身体仿佛天然有着这方面的记忆。
后院出去是座小山,泉水在山里。许问走上山道,往回看了一眼。
位于他身后的是一座古代的村庄,全部都是黑瓦白墙的平房,映着环绕的群山,看上去有几分秀丽。
他一边走,一边整理着脑子里涌入的信息。
现在他正位于一个古代木工作坊里,具体不知道是什么年代,他要在这里学习木工技艺,最终学成出师才算完成任务,才能回到自己所在的世界里。
就像他之前听到的那样,进了作坊不代表已经拜师了,古代想要学艺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这半年里,他相当于“预备学徒”,需要通过师父的考验,才能成为真正的学徒,正式拜在祖师爷门下,成为这个木工作坊的一份子。
预备学徒要做的事情很多,大部分都是打杂做家务。就这,也是要托无数关系才能进来的。
泉水离山脚不远,走了约摸十分钟就走到了。
许问放下木桶,弯腰去打水,摇晃的水面上倒映出他模糊的面孔。
许问动作一停,打满水,就着水面倒影看了看现在的自己。
果不其然,他不再是现代那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农家少年。不过这张脸还是他自己的,他摸了把脸,渐渐就适应了。
在记忆里,他的确就是个农家子弟,家里排行第三,名字仍然叫许问,是村里长者取的。他出生的村子叫许家屯,跟这座小横村隔了一座山。
家里很穷,只有两亩薄田和七亩山林,养几个孩子非常勉强。小横村的姚家工坊很出名,他家里托了关系,找了中保人把他送进来。
过去在家里的记忆黯淡而模糊,许问只记得几张愁苦的脸,总是皱着眉头。临走时,那个应该被他称之为父亲的人抽着旱烟跟他说,这是家里能给他找到的最好出路,以后学出来了有了出息,家里不图他啥学不出来死在外面了,家里能给他做的也就是收个尸。
短短两句话,许问听到了深深的无奈,也明白了先前听说的“任打任骂”绝对没有半点水分。
在这个年代,师父对徒弟有着全部的人身所有权,拜师的时候更是要签下生死文书,从此生死再不跟家人相干。
即来之,则安之,虽然直到现在他也觉得一个人修那座宅子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但既然荆承给了他这个学习的机会,他就好好学吧。
许问打完水,挑起扁担往山下走。
缸很大,是空的。两桶水倒进去,只盖了个浅浅的底。
许问默不吭声地拎起空桶,转身往回走。
两趟、三趟
挑着水走山路绝不是轻松的活计,就算这具身体已经习惯干活,四五趟下来,许问的后心已经被汗湿透了。
他再次把水倒进缸里,看了看约摸只到三分之一的水面,吐了口气,再次挑起了桶。
“喂,喂。”
他身后突然传来招呼声,许问疑惑转头,看见一个跟现在的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正在向他招手。
“我?”许问左右看看,指了指自己。
少年猛点头,许问走了过去。
记忆里没这个人,许问确定自己以前不认识他。
“你是不是得罪周师兄了,他这么整你?”少年挤眉弄眼地问他。
“啊?”许问不解。
“你这个活本来是三个人做的,他让你一个人来,不是整你是啥?”
“没有吧我第一天来啊。”
“唔算了。顺便教你个乖。”
“嗯?”
“水这种东西,哪里的不都一样?上山下山多累,你出门往南,那里有口井。打井水不就省事多了?”
少年拍拍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走开了。
许问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摇摇头,还是担着担子继续上山。
他本质是个认真的人,既然被送到这里来,就想好好学点东西。偷奸耍滑的事情,不符合他的性格,他也不打算这样做。
不过一个人要把水灌完整口缸,做起来真的有点费劲。
水面到缸体一半的时候,他就有点担不动了。扁担磨着肩膀,火辣辣生疼,热气从体内最深处升起来,不断向外蒸腾,身上衣服里里外外全湿透了。
他又把一桶水倒进缸里,扶着缸沿歇了一会儿,再一次把扁担担在了肩膀上。
两个少年从他身边路过,手里抱着一些东西,有说有笑,非常轻松的样子。他们看见许问,露出一些诧异的表情,交头接耳几句,又笑了两声。
许问把这一切收在眼底,但一句话也没说。他拖着脚步,担着空桶继续往外走。
不可避免的,他的速度越来越慢。一开始,他挑一趟水只需要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到现在,一趟半小时已经算是快的了。
他被送到这里来的时候是早上,渐渐的,日影偏移,眼看着将要近午。
许问有点饿了。
离吃饭还有一段时间,许问往外看了一眼,吐了口热腾腾的气,再次迈开步伐。
又饿又累,他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样的皮肉之苦了。
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刚刚进公司的时候。
他学历不是太好,找工作不怎么容易,第一份工作由于公司人事变动,只干了半个月就被辞掉了。因为这个,许问刚进第二家公司的时候一直很焦虑,有活抢着做,生怕再被辞掉。
那段时间很不好过。
开始工作才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懂,文件拟定与打印的格式、接打电话的话术、与客户沟通的方式所有的一切都是大学里不会教的,他只能拼命去留意别人是怎么做的,然后一点一滴照着学过来。
身为男性,他还主动抢着做一些体力活。各种资料成山成海,展会布置要在时限内完成,工地上还要帮着工人一起拿工具搬材料那时候的辛苦绝不比眼前逊色。
相比之下,现在他的心情是安定的,看着缸里的水一点点满起来,他甚至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许问下山的时候,在泉眼流下的小溪里洗了把脸,对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笑了笑,直起了身子。
下午最热的时候,他终于把大缸全部灌满。
他一屁股坐倒在缸边,汗水迅速在身边积起了一个小水洼。他正在喘气,一片阴影走过来笼罩在了他的头上。
许问抬头,看见周师兄和他未来的师傅站在一起,师傅换了一身短打,看上去比早上的长衫适合多了。
许问站起来,默默地退到一边。
姚师傅打量了一下他,问周师兄:“你把担水的活给他了?”
“这小子傻愣愣的,也就配做点粗活,担水不用脑子,正适合他。”周师兄笑着说。
许问看了周师兄一眼,没有说话。
姚师傅一脸似笑非笑,走到缸边,伸出右手。
周师兄递了一个瓢到他手上,姚师傅舀了一瓢水,小尝了一口。
只这一口,他露出了满意的表情,点点头说:“木是木了点,但是个老实孩子。”
许问瞬间明白过来,有点庆幸。
这木匠师傅跟老茶艺师一样,竟然能尝出是哪里的水。要是他真的学了“乖”,现在马上就得现形。
认真做事,果然是有回报的
恰好就在这时,他的肚子咕的叫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声。
“没吃饭?”姚师傅居高临下地问。
“没来得及”许问小声回答。
姚师傅轻嗤了一声,背着手走开,周师兄瞥了许问一眼,没过多久,两个塞得鼓鼓囊囊的肉夹馍到了他的手上,热气腾腾,肉香盈鼻。
许问咬了一口,鲜美的肉汁流进他的喉咙,抚慰着他的肠胃。他摸摸鼻子,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