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骷髅头全都涌上去，想要将那个骷髅头从素月的伤口上扒开，可那个骷髅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死死地扒在伤口上不动。

一张舌头吐出更多的粘液想要粘合主素月的伤口。

素月任由一群骷髅头在她身上扯弄，半晌，她看着那个骷髅头问道：“你、你是宿真吗？”

那颗骷髅头的舌头骤然不动了，眼里流出一道道血，滴在粘液上，伤口又变得不好看了起来，他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却始终没有说话。

“真的是你啊...”素月心下倒是了然了，她仰起头，一滴泪水从她脸颊上滑落：“宿真，那个时候就不会讲话的。”

“你竟然哭了...”一个趴在她头上的骷髅头喃喃道：“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女人，竟然也会哭？”

一堆骷髅头瞬间都沉默了。

只有那个叫“宿真”的骷髅头，还不知疲倦地给她止血。

素月没有说话，一道道的眼泪从她眼睛里滑落。

她想起了这个叫宿真的人。

很多很多年以前，她还是邺城正儿八经的小公主，父母恩爱，亲朋环绕，她一直以来，都相当受宠。

可是在十六岁生日那一天，发生了她这辈子最大的噩梦。

她兴奋地戴上面具，藏了起来，等待父母找到她之后为她摘取面具，完成她的成人礼，结果却直等到了父母被刺杀在宫中的消息。

最后她的面具被承风摘了下来。

她泪水涟涟地看着一身是血的承风，他告诉她，殿下和娘娘被赤月城的人杀了。

而他，一定会替她报仇。

一夜之间，素月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变成了身披战袍上战场的女将，她在承风的帮助下，成功歼灭了赤月城的首领。

从赤月城里，她带回来一个哑巴少年。

虽然是哑巴，但这个少年可是赤月城唯一的小王子。

她并不想要残害赤月城的百姓，只是将当年杀害她父母的人都杀掉了。

赤月城里安排了她的人，成了她的治下。

那个小王子作为赤月城首领的子嗣被她和承风带回了邺城。

小哑巴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待在她的宫中一隅。

她大仇得报，第一件事就是昭告邺城的子民，承风将会成为她的夫君。

在他们新婚的那一天，素月办了有史以来，邺城第一场盛大的花车游街。

她想要告诉全邺城，身边这个人为她做的这一切，值得他拥有今天。

因为想念父母，素月经常会闲来无事去那个小小的宫中，看宿真。

她派了一个太监看着他。

其实宿真挺自由的，他可以在院子里玩儿，可以看书。

素月会抱着猫，窝在他的小小房间里盯着他。

是的，盯。

她会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能看着他，能让她永远不忘记那些国仇家恨吧。

她有时看烦了，心里就会觉得那恨意又涌上来了。

“过来，给我锤锤背。”

宿真张着嘴，跑过去，轻轻地给她锤锤背。

她在心底耻笑他，也在嘴上耻笑他：“你是个哑巴也就算了，怎么还是个傻子？”

“你知道我杀了你爹娘吧？”

宿真的眼睛圆圆的，惊恐地看着她。

“呵。”

“那你也没有资格恨我，是你爹娘先杀了我爹娘，一来一往，很公平。”

宿真的手轻轻地抖。

素月道：“我对你够好了，承风哥哥说了，不与你计较，反正你现在也在我手里，赤月的那帮旧臣，也掀不起风浪。”

“至于你们赤月城的百姓，他们现在在承风哥哥的治理下，过得特别好，都不会想起你的。”

宿真愣了愣，她说的对。

已经没有人记得他了，所有人都遗忘了他。

也不是，有一个人没有忘记他。

她总是用阴沉的目光看着他，有时候会对他说一两句话，会让他捶背。

会看他写字。

“呵，你这写的什么破玩意儿！你们教书先生就是这么教你的吗？”她一把夺过他的笔，一脸不爽地写了个字。

“宿真”，是他的名字。

“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蠢死了！幸亏赤月城不是你在打理！”

他握着笔的手，艰难地在纸上划着。

“你抖什么？握笔都握不好吗？”素月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是个男人吗？这手都快比我瘦了！”

他当然是个男人，她离他那么近，他脸都红了。

“我可不短你这点吃的！”

宿真看着素月，她确实是个好心的人，虽然他是个哑巴，但真的不是个傻子，他知道的，人们抓到俘虏之后，都是怎样虐杀折磨。

“这样...”她在他耳边笑出了声：“这样写的不就好看多了吗？”

他看着那张纸，她握着他的手写的那两个字果然漂亮多了。

赤月城的人本就不擅长书法。

她今日似乎心情还不错：“明天我给你找个老师，教教你这字，丑死了真是。”

手上的温热蓦地消失了。

宿真在心里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我想让你来当我的老师。

怎么可能，她今日的好心情都用光了。

她明天还会不会来看他。

宿真开始数着指头过日子，他开始呆呆地望着那道门，眼尖的太监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心思，当着他的面嘲笑了他一遍。

异想天开。

但是几日后，她还是来了。

他就知道，她总是愿意来他这里的，特别是在做完一些什么事情之后。

“承风哥哥要和纯乐城的人打仗，我不想打仗。”

她抱着白猫，懒懒地窝在床上。

太监见她一来，就给她换上了干净的床单。

她似乎很累，闭着眼睛，这还是她第一次躺在他的床上。

宿真兴奋地都不知道怎么办了，他跪在她的床前，太监远远地站着，笑话他没出息。

“喂！给我捶捶背吧。”她翻过身来：“啊，不，还是揉揉头吧。”

她殷红的小嘴嘟囔着：“近日不知道怎么了，总是头痛。”

她不舒服啊，宿真的手轻轻地按上她的太阳穴，一下一下地，素月睡着了。

素月这一觉睡得着实长了些，等到天黑了才醒来。

太监站在门口，恭恭敬敬地低着脑袋：“宫主，大郎君来了，在门口等您呢。”

素月忙起身：“承风哥哥来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这里等她。

她脸上呈现出羞赧的红晕，责怪地瞪了宿真一眼：“你怎么不叫醒我。”

他抬头失神地望着她，看着她连些都顾不得穿便跑了出去。

“宫主，您慢点！”太监喊着。

宿真拿着鞋追着。

他看见她一路快跑，一个轻身便跳进了承风的怀抱。

“你的鞋呢？”

身披鹤氅的英俊少年温柔地注视着少女，在她脸上落下了一个吻。

“呀！”素月这才觉得脚上凉凉的，她娇笑着回吻：“急着见你，忘了穿了。”

宿真一步步地往前走，看到这一幕，缠绵的亲吻。

她想起她的手，这是他们最近的距离。

承风道：“既然这么想见我，就不要总往这里跑。”

少女的吻一个接一个落在他脸上：“哥哥，你知道的，我心里总是慌。”

宿真跪在地上，举着鞋子，想要给素月穿鞋。

承风冷冷地看着他，接过鞋子：“我来。”

素月这才发觉宿真跟了出来，她看着他道：“你回去吧，给你请的老师明天就来了。”

一双璧人一齐消失在宫门外。

宿真只觉得自己的心充满了别扭的情绪。

那个老太监又来给他送饭：“吃吧，不该想的，就别想了。”

“也不像宫主和你多大的仇，能忍得了你在这里已经很慈悲了。”

她确实是慈悲心肠，她是他的菩萨。

他反反复复地嗅着素月留在床褥上的馨香气息，心中突然生出愤怒，那个承风每日就是这样拥有她的吗？

可以紧紧抱着她，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他不知道，那种愤怒，叫嫉妒。

第二天，教书先生来了，照例是一番宫主人对你这么好，日后可别想着害她的话。

她对他好，他知道啊。

可就是因为她对他好，所以，他才想要更多。

“大郎君与我们宫主那可是鹣鲽情深。”教书先生写个“郎”字，都能想起大郎君来。

大郎君...

宿真想，有大郎君就能有二郎君。

他为什么就不能做二郎君呢？

素月看起来并不讨厌他。

他开始期待，可素月却不再来了。

他在这座小小的殿里，等了一日又一日，一直等到教书先生离开，等到老太监病死。

宫里有人来处理老太监的事，他乘机溜出了宫。

宫里似乎很乱。

人们上上下下跑着，尽是些医官。

这是出事了...他日日锁在深宫里，什么都不知道，难道是素月出事了？

他拦着一个侍女，斟酌着开口：“现在怎么样了？”

那侍女猛地看他有些面上，但焦躁上头也懒得去想这些：“还能怎么样？大郎君一天治不好，宫主一天不消气。”

原来是承风出事了，宿真心里竟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喜悦。

他跟着宫人们乱走了一天，在素月的宫殿附近一直徘徊。

一个侍女突然叫住他：“你帮我把这个给宫主送进去。”

他接过来，那个侍女像松了口气一样，走了。

打开这扇门，里面就是他朝思暮想的素月。

“做什么呢？还不快点！”椅子上的人瞪他。

她很凶，看着很不高兴，宿真想，不过她脾气大是应该的。

这么想的话，她还没对他发过脾气呢。

他又有些高兴了。

他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偷瞄她。得有一年多了吧，他终于见到她了。

素月将茶盏放在桌上，打开一本折子，烦躁地道：“累死了。”

他听到她说累，便抬手想要帮她按摩。

“大胆！你干什么？”素月怒视着他，一掌将他的手劈开。

宿真愣愣地看着她。

“是你？”素月有些犹豫地道：“怎么？过来报仇了？！”

不是的...他摇着头，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素月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也是，你能掀起什么浪来。”

她放松地坐在了椅子上：“按吧，你按的确实是很舒服。”

素月也没问他是怎么跑出来的，就这样沉沉地睡着了。

宿真没想到自己能离素月这么近，他这几日就呆在她的宫殿里，就宿在她的床下。

她有时候会呓语，会翻身，会不安地惊醒。

白天的时候会去看生病的大郎君。

“政事越来越多了，当初就不该打仗。”她埋怨着承风，却每天都逼着那些医官想尽一切办法来救他。

晚上，素月从承风那里回来，喝得醉醺醺的，嘴上不断地骂着：“累死了、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