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母后,父皇他……”跑进乾清宫,锦衣少年心有余悸地道。
“孽子,你还知道回来?!”太后厉声道,手臂一抬,食指指向门口,“到门口跪着,没有哀家的命令,不许进来!”
“儿臣……遵命。”虽极想见到父亲,但又不能违逆母后的命令,赵风只好在众皇子幸灾乐祸的目光下退了出去。
待处理完皇上的入葬事宜,众皇子全部散尽了,太后的声音才缓缓地从殿内飘出:“皇儿,进来吧……”
闻言,赵风揉了揉已跪得酸痛麻木的膝盖,起身进殿。
“布施只能解决几个人一时的温饱,而一个皇帝的英明决策却可拯救天下人几年甚至几十年,皇儿,孰轻孰重,你可明白?”
“儿臣明白。”
“既然如此,你可准备好了?”半晌,妇人深吸一口气,肃然道。
太子愣了一下,片刻后反应了过来,忙跪到地上,向床上已穿上龙袍,威严如旧的男子拜了三拜:
“回禀父皇母后,儿臣准备好了,定不负父皇教诲,天下百姓!”
身为储君,皇上驾崩,理应继承大统,指掌天下。
“身为一国之君,一句话便可决定一方安危,一句话便可左右数人生死,是以,不可以不谨言慎行。”妇人道,一字一句,语重心长。
这个皇儿虽有太子的身份,却从未处理过朝政,她不得不再三叮嘱。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赵风俯身道。
走出乾清宫,一个身影鬼魅般出现在太后身后,太后侧过头,冷冷开口:
“传哀家懿旨,从今以后,宫中大到大内总管,小到守门侍卫,谁敢放太子离开皇宫半步,杀无赦!”
“诺!”那人应了一声,转身便如来时一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公子公子,还是别去这个土地庙了,咱们换一个。”一随从挡住刚走进小巷的主人,道。
“为什么?”闻言,少年疑惑道。
“公子还不知道啊?最近这个土地庙来了个疯婆子,专挑年纪轻的公子劫包子,不给包子就打人!”
“给她不就行了?”少年不以为意,从袖子里掏出几个钱币放到随从手里,“去,买几个包子回来。”
“不是,”随从不无懊恼地道,又把手中的硬币塞了回去,“给了包子,她也打人!”
“啊?那是为什么啊?”
二人正说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云霄,吓得主仆二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走!”闻声,少年道,拉过随从就跑。
“你干什么?!”土地庙里,方才发出一声惨叫的华服公子踉跄地站起来,一脸怨愤地对对面的女子道。
这小姑娘看着娇弱温婉孱弱无力,没想到竟如此威猛彪悍,一脚就把自己给撂倒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呃……不好意思,开……开个玩笑啦……”琉璃扶了一下额头,讪讪一笑道,忙伸手去扶少年。
终身大事岂能儿戏?心上人的身份一定要严加考证,除了那个暗语外,便只有曾经身经百“炼”的锦衣公子才能躲过的“追风拳”和“扫堂腿”了。
而这几日见到的少年公子,纵使侥幸过了第一关,也无一例外的终结在了第二关上。
寻心上人之行,任重而道远啊。
“不!不用了!”少年忙伸手制止,旋即一脸后怕地转过身,跑得比方才那对主仆还快。
“姑娘,你要找的人,在下略知一二。”一个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闻声,琉璃已自动脑补了一个玉树临风的身影。
想着,琉璃不无羞涩地转过身。
“呃……”看到男子的瞬间,琉璃忍住想呕吐的冲动,阴鸷开口,“你认识谁啊?!”
只见对面的男子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哪里是个英武不凡的公子,分明是个食不果腹的乞丐。
她猜对了,他确实是从一旁的乞丐堆儿里走出来的。
“姑娘所找的锦衣公子。”乞丐捋了捋垂在脸旁的两绺乱发,一脸风骚地开口。
见状,琉璃的脸色一沉,阴沉开口:
“别告诉我,你就是他。”
滥竽充数也不带这么滥的吧?有没有原则有没有底线了还?!当她眼瞎啊?
围观的乞丐们见少女怒火中烧,大有一言不合就问候对方全身的架势,不禁暗暗为乞丐捏了把汗:
干什么不好,非要招惹这个肆无忌惮的疯婆子??唉,虽然同行了这么多年,但此人凶狠如母老虎,我们也救不了你,自求多福吧……
见状,乞丐有些后怕地咽了一口吐沫,却依然保持着昂首挺胸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要是再不站出来,这里的布施者就要被这个女人吓光了。所以,为了广大乞丐同胞的温饱,他决定挺身而出,胡诌个线索把这个女子引走。
但愿她智商不高。
“先过了第二关再说!”一声厉喝让刚从相府赶过来的小雨一惊,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第一关直接跳过了?!有没有搞错?!明摆着是冒充的!小姐,你真的确定自己没瞎吗?!
“当然不是。”闻言,乞丐忙后退一步的同时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那诚惶诚恐的模样,如临大敌。
他可不敢冒充她的心上人,和这个母老虎在一起,不是享福,是玩儿命啊!
他虽然命贱,但也不想英年早逝。
“那你要做什么?”不耐烦地吼道,琉璃完全忘记了这乞丐方才与自己说的话,不,确切地说,是幻想与现实的强烈反差把她刺激失忆了。
“在下知道姑娘要找的公子是谁。”
“真的吗??”闻言,琉璃喜出望外,立即向乞丐扑了过去。
“真的真的真的。”见状,乞丐一边回应一边快速后退,唯恐退慢了被女子一掌掀翻在地。
“他是谁?”将乞丐“逼”至门口,琉璃道,似乎怕自己发出的声音盖住了乞丐的声音,屏气凝神,一口大气儿也不敢出。
“他姓……”乞丐继续后退,却不料撞到了门槛上,身子一个后仰从琉璃的眼前彻底“消失”。
只有那个刚说出口的“赵”字,代替了他跌倒时的惨叫,如平地惊雷,差点把琉璃的耳朵“炸”飞。
“赵啊,这可是国姓……”揉了揉被震得暂时失聪的耳朵,琉璃沉吟道。
没想到这个公子的来历如此不凡,回想他当年的华贵穿着和身上那一块看上去做工奇巧的玉佩,琉璃心上一紧。
若他是京城皇族,那她们的未来可就不是理想中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了。
虽然在丞相府生活的时间不多,但耳濡目染之下,她对政治权谋也洞悉三分。
这表面上君臣一心一派祥和的朝廷,背地里暗流涌动,争斗不断。
且不说不同党派之间的尔虞我诈,就是君臣之间,也是斗智斗勇此消彼长。
而且,出于各种政治原因,皇族中人不得不践行一夫多妻制,她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望不可即。
“唉。”叹息一声,琉璃戚戚转身。
若果真如此,她则不仅要寻夫,还要追夫囚夫,让他此生此世都只属于她一个人。
无论未来多么艰难,她绝不会轻言放弃,因为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早已如符咒一般,烙印在了她的心上。
太和殿上,身着黑底金龙长袍的少年昂首端坐。
殿下,百官齐叩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少年道,声音洪亮亮中带着一丝少年特有的稚嫩。
闻言,百官起身。
几个平日里连头也不敢抬的官员,听到这焕然一新的声音后,放下心中的惶恐,抬起头打量这个新皇上。
这皇上肤白如玉,剑眉凤目,令人惊为天人,只是肌肤细嫩白皙,目光纯净清澈,看上去懵懂有余而心计不足。
君臣制衡之道,此消彼长。上宽则下逆,上严则下顺。不知这初登大宝年少无知的新皇,是否是个容易被牵制的主儿。
“回禀皇上,微臣有事要奏。”
众臣正各自揣测,只听一个声音在大殿之内响起,右丞相上前一步,缓缓开口,语气沉稳中带着两朝元老特有的傲气。
不过,这股傲气在皇帝面前就显得僭越了,其试探之意,昭然若揭。
“哦,是右丞相啊。听闻丞相仁德爱民,廉洁无私,有何事但说无妨。”见状,赵风仿若未觉,温和地笑道。
“营州盗贼猖獗,而先皇有旨,朝中大臣不得豢养私兵,因此臣恳请皇上,重金悬赏侠义之士出手剿匪。”
此话一出,原本还有窃窃声响的大殿之下,刹那间寂静如死。
有些事,虽未昭告天下,却并非不存在,不过是君臣之间心照不宣。
且不说大宋的官员,为备不时之需,都或多或少豢养着自己的私兵,单就职权而论,以右丞相的官阶,要调遣一些有能力的兵将来剿匪,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马吉此言,分明是在试探新皇的能力和底线,这一点,其它官员自然心知肚明。只是,他们也想借此机会探探新皇的脾性,因此都选择了隔岸观火。
世人无人不知右丞相廉洁无私,忠君爱民,名声在外,马吉本无需担忧他人蛊惑君心,累及九族,但奈何他年事已高,又膝下无子,不得不为家族的未来考虑。
一朝天子一朝臣,对于被先皇以“保护”的名义架空十八年,对自己这个老臣一无所知的新皇,他不得不出此下策,至少可以让新皇在想动他的时候,有所顾忌。
不能以德服人,便先以威压人。如今这个下马威,不过是权宜之计,朝中局势变幻莫测,他也不知日后新皇会待自己这个老臣如何。
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马吉相信,时间会让新皇看到他对皇家的忠心的。
所以,这句话马吉说得理直气壮,但听在不知情的人的耳朵里,则有恃无恐中不免多了一股飞扬跋扈的味道。
剑眉微蹙,龙椅上的少年薄唇轻抿。
皇家无父子,这十八年来,父皇为防他弑父夺位,以保护的名义将他架空于朝廷之上,隔断他与百官的往来,让他虽有太子之名,却无涉政之经验。
不过,他也并非任人摆布之人,暗中,也通过擅长收集城中八卦的贴身太监李秀,将百官的资历、脾性等,捕风捉影地摸了一遍,所以对朝中官员,并非全然不知。
只是这君臣之间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他却并不清楚。
虽然,他也曾因年少贪玩,偷偷遛出宫去几次,不过也多是去城南的土地庙布施,对私兵之事,并不了解。
不过,此时他是皇帝,既年幼,又是第一次临朝,若表现出不了解,难免会折损在百官面前的君威,但若立即拒绝,请求的人又是朝中老臣的代表,他这一拒,就等于给所有老臣亮了“红牌”,如同自断臂膀。
凤眸不动声色地转了转,目光扫过殿下一马当先的当朝丞相,赵风的眼底划过一抹寒芒。
好你个欺君罔上的右丞相,朕第一天临朝你就给朕出这么大个难题,明摆着心怀鬼胎么?!
莫非,你有觊觎皇权之心?
可惜,朕年纪虽小,但这统筹天下的皇位,必定会竭尽全力,坐得实至名归!
“知道了。”赵风道。
心里虽如此想,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临朝经验不足,找不出两全其美的应对之法,只得应道。
不过,年轻气盛的他,自然也不甘心受制于人,故,只是应了一句后便不再言语。
“盗匪之患,甚于水火,请皇上立即决断!”见状,马吉跪倒在地,扣首道。
开弓没有回头箭,犯上的话已经说了出去,今日之威不立,日后如何在皇上及百官面前自处?
他只有一个女儿,不能继承家业,续自己未了之志,保上百口族人平安无忧啊!
“臣等附议!”见状,站在马吉身后的众臣不约而同地道,皆跪下来,声援马吉。
大殿坐北朝南,龙椅位于北墙正中的位置,一条红毯从门口径直铺到台阶之下,而百官分则分列两侧,一半在东,一半在西。
同马吉一起跪下的,是东侧的所有官员,而与跪下的人形成鲜明对比的,直身而立岿然不动的,便是以刘元为首的,西侧全部官员。
都传,左右丞相是大宋国的顶梁柱,分庭抗礼缺一不可,如今看到这一目了然的阵营分布,可见名不虚传。
不过,朝廷之事盘根错节,不仅是前朝百官这么简单,因为这左丞相刘元,不仅是赵风的舅舅,还是当朝太后的亲弟弟。
太后如今大权独揽,多半是仗了左丞相的势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