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伟领命要走,江潮生又叫住他说:“刚才我看有一人指挥进攻撤退,众人都听他的,话里也有点章法,你追过去,跟少文说一下,务必抓住那人,个子挺高,一口外地口音,嗓门很亮。”
连伟点头边走,江潮生看了看周围,除了刚才因为爆炸点燃的火堆,周围一片漆黑,他挥手吩咐,清点人数,就地防守。
简单安排了人员分工,江潮生才回头瞧舒念,见她神色愣愣的,手里还紧紧攥着连伟的手枪,知道她刚才受了惊吓,念及生死一瞬,自己不禁也有些后怕,心中着实不忍,上前一步,极轻地按住她的手,确保她的手指头没有扣在扳机处。
舒念哆嗦了一下,抬手就想举枪,见是他,才停止挣扎,但却挪开手,不肯让江潮生从手上卸下枪支。
江潮生柔声说道:“给我拿着吧,你带着危险。”
舒念不肯,低下头去,极力控制还在发抖的双手,配合着,试了两次才将保险关上,随后才道:“我还是放在自己身上吧,世事难料,手里有枪,心里不慌。”
江潮生没绷住,险些笑出来:“你都哪听来的话?”
舒念抬抬下巴,指着他手下的一干士兵。
江潮生又好言好语地劝:“你没用过枪,拿着万一情况危急,一着急,别再没打到旁人,反而伤着自己就不好了。”
舒念望了他一眼,平静地指了指刚才倒地现在已经被众人扶起的车:“我已经开过枪了。”
“什么?”江潮生满是讶异。
舒念又指了指车门的位置:“那里,刚才锁坏了,打不开车门,我被卡在里面出不来,所以就冲着锁的位置开了一枪,不然我现在还在里面憋着。”
江潮生瞧了瞧车,又回头瞧她,问了一句:“吓着了没?”
“就是手被震得有点麻,其他还好。”
舒念实话实说。
江潮生单望着她:“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现在你在我身边,枪可以不必拿着了,给我吧,万一走火真不是闹着玩的。”
舒念有些不悦:“我也没跟你闹着玩,我拿着枪为了自保,不会乱开枪,连伟教过我,我记得牢,你莫要瞧不起人。”
江潮生见她手里的枪扣得紧紧的,皱眉道:“我再说一遍,把枪给我。”
舒念将头扭向旁边,不看他,江潮生心憋气,说出来的话有些急躁:“你拿着也没什么大用,刚才有人要杀你,不都忘了开枪吗?”
可说完他就后悔了,说到底还是因为跟着自己,舒念才有此祸。
见舒念仍旧不依从,接下来的话又说不出口了,待要缓和点语气好生说,只听舒念道:“你提醒得对,指望别人,百密还有一疏,刚才要不是我手里有枪,就只能眼巴巴等着那个人拿刀一把把我戳死,你现在也不必在这里同我费口舌了。没有连伟救我,即便再呆,我好歹有力气扣动扳机,还能开个枪跟他同归于尽。”
江潮生心头一堵。
舒念干脆将枪收进兜里:“再说,这是连伟的枪,除非他往我要,否则我谁也不必给。”
说完走到一旁,背对着江潮生,蹲下来,小幅度地将裙子下摆解开,后又起身,掸了掸裙角上的灰尘,原地站着,没有走回去的意思。
江潮生从后面瞧着,她又在跟自己置气,烦躁得厉害,略略提高声音喊了句:“别闹了行不行!”
舒念一听就翻脸了,头都没回,直接走到另一辆完好的车旁,对守在一旁的卫兵说:“车子能用吧?能用的话麻烦送我回城。”
卫兵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满脸迟疑望着江潮生,想请求他的指令。
江潮生每次见她这么劲劲的都气不打一处来,可刚经历了生死,再看舒念的面庞,江潮生时不时就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此时更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争吵上,思来想去,少不得还得过去把话囫囵过来,早知这般结果,刚才何必惹怒她,不由得骂了自己一句:“江潮生你就是贱!”
“行了,你去旁边守着吧。”江潮生走过去对着一脸为难的卫兵说道,舒念一见他来,打开车门就坐了上去,关车门时候将门摔得响当当,引得周围的人都偷偷摸摸往这里瞧,碍于江潮生不敢多看,但又按不下心中的好奇。
江潮生一回头,撞上了好几个贼眉鼠眼的打量视线,一跟他对眼都飞速转移开,假装在忙别的。
江潮生嘬了下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叹口气,认命地打开车门上去,刚坐好没等开口,舒念便将头扭向车外,江潮生啼笑皆非,笑着摇摇头,缓和道;“你若实在不愿意,枪留着就留着,又生气做什么?”
舒念回头看他一眼,假笑了下:“督军这会可真是好说话得紧。”
江潮生碰了个软钉子,又道:“我不过是担心你罢了,不要曲解我的好意。”
舒念不领情:“我不是孩子,拎得清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谢督军好意。”
江潮生皱眉:“你还要生气到几时?咱们就不能好好说说话吗?”
我向来不愿与你有牵扯,你以为我是在同你置气,想要你来哄,真是大错特错。
舒念心里这般想着,想要说点什么,思虑过后,最终决定什么也不说,便只看了他一眼,又扭回头去,望着车前方,低声问:“我就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不急,等少文他们回来再说。”
舒念低头沉思片刻后又提议:“不若麻烦督军派人先将我送回去可好?”
“不行,谁知道一路上还会不会有危险,我不能放你一人涉险。”江潮生断然否认。
舒念闭上嘴巴,靠在车的一边,不说话了。
江潮生望了她好几许,发现她明显是有话不肯说,问道:“你想说什么?”
换来的是舒念的沉默,又问了一遍,等了一会儿,本就操劳几天几乎没合眼的江潮生渐渐烦躁:“你到底想说什么?说就是了,赌气又有什么用?”
舒念回转头,一脸平静:“督军说笑,我不过是累了,怎么,在你这里不说话也是错事?”
江潮生眉头深锁,察觉到自己的失控,深呼一口气,又问了一遍:“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有没有话要说,你若说没有,我便再也不问了。”
舒念静静望着他:“没有。”
江潮生猛然觉得一股火气从脚底窜到头顶,他咬牙,面色平静地点点头,转过身去。
女人若不高兴了,有多种表现,撒娇的,赌气的,闹脾气的都有,无一例外都是想要获取男人的关注,耍个小性子,等着人来哄,拜父亲和司令以及二公子所赐,他都见识过,花样繁多,种类齐全。
可若一个女子,似舒念这般,又倔又臭又硬,只有两种解释,一,她原本性子就是如此,没办法,天性;二,就是她压根不想同你有什么牵扯,所以,在你的面前才可以收敛起所有的小情绪。
江潮生掂量琢磨着,舒念不是第一种,那么就是第二种。
这个认知让他憋了一肚子气。
他不明白,到底要怎样才能同她走近,方才自己剿匪归来,她的眼神明明是关切的,为何一旦说话,两个人因为屁大点事都能闹得不欢而散。
江潮生自问从来不是小气之人,而舒念也并非骄横跋扈之类,为何两个好端端的人凑在一起总是剑拔弩张呢?
莫非真真八字不合?
想到这个词,江潮生已经没心情再去生气,只余一阵无力感。
他极力地去接近,最后落得这个下场,如何能甘心?
端详良久,舒念丝毫不见软化的迹象,江潮生也不想再继续拌嘴,话在肚子里过了一遍,才道:“我爹喜欢寻花问柳,我小时候娘还没现在这般想得开,经常闹得鸡飞狗跳,我爹从来都不理会,要么当做没看见,要么直接躲出去,然后我娘就会逼着我去求我爹再回来,日复一日,后来不待我娘受不了,我爹先受不了了,他决定要休了我娘,结果,我娘拉着我们几个孩子,要举枪自尽。”
舒念微微侧头,睫毛颤了颤。
江潮生语气平缓,像是在叙述平常之事,听起来声音里却透着一股苍凉。
“后来当然没自尽成,我爹也不是不顾她死活的人,加上我娘想要吓唬我爹的心思占了大半,事也就那样不了了之。只不过,我娘太紧张,失手走火,打坏了我爹心爱的一个古董花瓶,又闹了好大一出,真真是笑话一场。”
舒念双手交握,没言语。
江潮生望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所以,自打那以后,我有些瞧不了女人拿枪,之前在国外时候,有些贵族女子也学枪法,我每次看了,都觉得老大不自在。你方才持枪,手又抖,我也是怕你出什么意外。”
抬眼瞧她,江潮生低了低声:“我并非瞧你不起,你能明白吗?”
舒念虽一言未发,身形却已经不再似刚才那般背对着他,江潮生挪不开眼睛,指望从那张沉静的面庞中得着一丝半丝的回应。
舒念只轻点下头。
江潮生有些失望,但见她神色缓和,也不复刚才的戒备,心里略松。
袁少文他们回来了,远远听见呼啦的人声,江潮生扭头看去,暂没时间跟舒念继续说道,推门便下了车。
舒念望着他的背影,轻启朱唇,道了一句:“我不会变得跟你娘那样的。”
右手伸进衣兜里,缓慢地在手枪上来回摩挲,舒念不再看他们,望向一旁,闭上眼睛,试图将满眼杂事抛诸脑后。
原本以为他要处理事情,又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出乎意外,江潮生很快便回到车上,一名司机也随之上了车,车子很快启动,一行人重新出发。
舒念坐直身体,左右看看,颇为意外。
她虽什么也没问出口,江潮生打量着她的神色,猜到她心中所想,便主动答疑:“重要人物抓到了,回去再审。”
舒念表示了解,没有言语,又靠了回去,闭上眼睛,将额头抵在车窗上。
江潮生心头盘算着这一伙人的来龙去脉,以及胡司令的过分在意,想了许久,仍旧没有个头绪,按下心中疑窦,决定回去审问了犯人再说,毕竟他再猜也都是凭空,没有什么根据。
扭头看向舒念,她似是睡着了,双眼闭着,神态安宁。
江潮生瞧着瞧着,并未察觉自己的眉头已然悄悄舒展。
“今夜吓到你了吧?”江潮生声音极轻,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竟不自觉这般柔声相问,有些难为情,但又无法收回,只能硬着头皮等待舒念的反应。
她却丝毫未动,像是陷入梦乡之中,并未听到。
路变得不太好走,车子轻微颠簸,舒念的睫毛颤了又颤,江潮生瞧着,一开始带着逗弄的心思,想看她能装睡到几时,可看着看着,他就不舍得了,如果舒念能这般乖顺睡在身旁,醒了也不同他吵架,该有多好。
突然!车子一边猛地一歪,像是陷进什么低洼之中,眼看就要翻倒。
舒念并未睡着,但大脑也不算清醒,处在那种似睡非睡的朦胧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吓得睁开眼睛,脑袋重重磕在车窗上,舒念来不及去揉,伸手便要去拉车门,想要开锁下车,腰间却一紧,随后身体被一个大力一把拉过,紧接着便落入一个怀抱之中,脑袋似被重物压住,避无可避地被强行按了下去。
预期之中的火和爆炸声并没有出现,周围稍稍有些混乱,不同人的声音扰攘着,有人焦急地询问:“督军,您没事吧?”
舒念睁开眼睛,一片漆黑,随后知觉才慢慢回来。
她被江潮生双手按住,双臂圈住,上半身覆在后背,将她护在了身下。
江潮生抬头查看了下情况,司机一脸惊慌,先是认了错,又请了罪,最后才解释说,刚才是没注意,将车子开到一个大的土坑里,又艰难爬了出来,好在车速不快,并未翻车,只是巨大地颠簸了一下。
刚才经历袭击的众人都被吓到了,皆以为又再次遇到袭击,所以反应有些过度。
江潮生没有责备司机,因为就连他也在那一瞬间判断一行人又再次遇到伏击,何况他们。
察觉到虚惊一场,江潮生松开了双手,舒念得以坐直身体,头发在仓促之下被他按得有些乱,舒念木木的,像是还没从惊吓中恢复过来,自然也没察觉到自己乱成一团的头发。
江潮生想要去帮她理一理,只一抬手,舒念便扭头定定去瞧他,被她眼神这么一盯,江潮生就忘了手上的动作。
舒念察觉到他的动作,眨了眨眼,后才顺着他的手臂望向他的手掌,目光定在其上,半晌未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