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回城的一路再无意外,车至钱宅门口,辅一停稳,舒念便推门而下,像是生怕江潮生会有什么动作似的,其实她多想了,自始至终,江潮生只是看着她,静静地坐在位子上,一动未动。
舒念进了大门,转了弯,又进了房间,再不见她的身影后,江潮生才收回视线,无意识地望向前方,枯坐了些许时候,前排司机转过头小心翼翼地问:“督军,刚才袁队长嘱咐过……”
江潮生眼波转向他,司机登时将后半截话吞了回去,立正坐好,一动不动,再不多话。
袁少文那个啰嗦劲,肯定又怕他在舒念家附近做望妻石,耽误时间,叮嘱司机早点回去,算了,还有正事,处理完了再说吧。
“开车,回去。”
回到审讯室,袁少文正在做记录,见江潮生进来,忙起身,一脸庆幸:“谢天谢地,总算回来得早,不然,我可真要过去找您了!”
江潮生不屑道:“袁队长我发现你有时候真的很鸡婆,最是招人烦。”
袁少文理所当然道:“我招您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您大人大量,肯定不跟我计较。”
江潮生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问出什么来了?”
袁少文上前,将本子呈上,江潮生看都不看,袁少文习以为常地再收回去,开**代了下现状。
审讯室里的男子名叫董阿亮,三年前从胥城来,很快就在中燕山的寨子里平步青云,得到重用,成为实际意义上的掌权者,而所谓的大当家,不过是个摆设。
“就这些?”江潮生相当不满意。
袁少文再次将本子递过去:“这个董阿亮自己不肯招,但是手底下的人都已经把这几年他做主犯的事都交代了个差不多,您过下目。”
江潮生接过去,只是随意翻了两页,问道:“可看出眉目来了?”
袁少文摇头:“都是一些绑票拦路的事,普通山匪犯的毛病他们一个不落,我看了好几遍,实在没看出这个董阿亮有什么特别的。他的身世旁人也不清楚,交代的一些情况,也都是出自他自己口中,平时说的,可信度不高,但目前还无从查证,需要时间。”
江潮生摇摇头:“来不及了,司令明令我今明两天活捉他,就地送到胥城,我最多只能拖明天一天,再多不行。”
袁少文苦恼道:“难道这个董阿亮偷了司令家什么宝贝?不然司令为什么会关注一个普通山匪,还三翻四次打电话要您活捉,带回胥城去?”
江潮生想了想,随后起身,慢慢挽起袖子,对着玻璃笑了笑,笑意里渗出些许阴寒:“有什么好猜的,亲自去问问不就行了。”
袁少文点头领命:“督军稍等,我这就去办。”
江潮生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茶凉了,有些苦,随后又重新满上,单手握着,重新坐了回去,透过玻璃可以看到,袁少文走了进去,一脸公事公办,说了两句话,身后的人站了起来,将行刑用的工具掂在手中,冲着董阿亮走了过去。
被两人挡住,江潮生看不清楚,袁少文却看得分明,董阿亮的脸上清清楚楚地写满了恐惧,完全不似刚才那般镇定。
哀嚎声喊叫声霎时响彻整间牢房,不多时,一人出来悄声汇报袁少文,江潮生一脸淡漠,袁少文整理了一番随后上前,如是道来。
江潮生一扬手:“派人去搜,先找到东西再说。”
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董阿亮,他已抽搐倒地,浑身无力,像一个破败的人型木偶,毫无生气。
推门而出,江潮生没让司机跟着,亲自驾驶,驱车离去。
舒念回到钱宅后,没有啰嗦,见钱家义已经回来,拉着他就去办了手续,再回来时,已经接近中午,钱家义走得很顺,刚一踏进屋门,舒念便站住,回身望着他,不发一言,钱家义被她冷冷的眼神一扫,就难再往前走,讪讪地站着。
舒念缓声开口:“上午咱们已经正式离婚,这个房子也归我所有,不再是你的家了。”
钱家义知道她是在提醒自己,当即解释道:“我没有旁的意思,给你是心甘情愿的,只不过,习惯了。”
舒念眼神无波,依旧只望着他。
往常钱家义只觉得舒念话不多,也不是多事之人,虽然有时候会冷漠一些,却从不是难相处之人,可为何如今他每次触及舒念的眼神,都会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被她凉凉的视线那么一盯,心就虚了。
钱家义忽然觉得,是不是他忽略了太多,当然,也许,他从未真正了解过舒念。
心里一紧张,话便有些乱,钱家义以为她是不信,怕误会自己,便又说了一遍:“我是真心的,再回来,也不过是习惯了,没别的意思。”
舒念毫不迟疑地回答:“我自然知道你是甘愿的,为了宁许巧,区区这个房子算什么,你连命都可以不要。”
钱家义被她这般数落,却也无话可说,他本就理亏,于是只干咧了下嘴角,算是笑过。
舒念沉静一下,又道:“我知道你无心,所以提一下醒。另外,此地你确实不宜再随意出入了,无论是为了避哪方面的嫌。你的东西我会收拾好,你明日一早便来带走即可。”
钱家义正要答应,舒念又补充了一句:“放心,是你的,一根针都不会少。”
钱家义急急解释:“念念,我并无此意,你何须如此误会我?纵然我不曾是一个好丈夫,但你当知道,我从来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
舒念见他急了,心中颇为感慨,便直言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这么说,只是单纯不想再同你有任何瓜葛罢了。”
钱家义拧眉,露出困惑的神情:“这又何必?你我两家相交多年,又有生意往来,纵使不能成为亲家,难道连朋友也做不成了吗?”
舒念轻声叹气道:“你我的父亲尚可,至于咱们俩,就算了吧。”
钱家义面色不佳:“念念,你知道的,我并不想……我并不想伤害你,只是,这种事,难有万全之法,我已经尽我之力弥补,为的就是将对你的伤害降到最低。”
“钱家义,我其实可以成全你,只是你不该当我是傻子。”说完这句,舒念转身便要走。
钱家义急急叫道:“我从未……”
舒念霍然转身,冷眉对视:“若是早对我坦白,我亦愿意成全你们两个相爱之人,你自己想想,你选的时机,当真没有半点侥幸的心思吗?哦,对了,我忘记了,根本没有所谓时机,也不是你选的,是我自己撞破的。若不是我发现,你们两个还不知道要将我瞒到几时,日日像看傻子般戏耍我。”
钱家义像哑巴一样,干巴巴地张着嘴,他无言以对。
舒念露出轻蔑的眼神,转身便走,不再停留。
她并不想与钱家义闹绷,但也从未幼稚地去想维持与他的交情。
此番离婚,她并不亏,钱家义到底算是厚道,没有做的太过分,何况她也私下收了金条,只是心中想起此事,总是有种委屈和愤恨,她不愿被人当做傻子,尤其是自己的枕边人和最好的朋友,两人联手玩弄她于股掌之间。
一想起,无数个与宁许巧见面的日子,她有时候会谈论到钱家义,宁许巧在心里会想些什么?还有那些她全然不知的时候,在钱家义面前与宁许巧喝茶聊天的场景,钱家义又会作何感想?她竟然像一个跳梁小丑一般被当做了笑话!
舒念不是圣人,她不想忍耐,也无法逼自己去释怀。
现在,此刻,她卯足力气去恨去敌对钱家义和宁许巧二人,最起码会让她心里舒坦一些。
也许有一天她不会再像现在这般,但谁知道什么时候?管他呢!
喊来所有下人,随后对着徐妈妈和老丁,舒念平静吩咐道:“我同你们家少爷已经离婚,再无瓜葛,你们回去收拾下东西,明日一早一起离开,钱家义会来接你们的。”
说完便不再理会二人的震惊已经一连串的发问,舒念蹬蹬上了楼,将明水和静水一同喊了上去,徐妈妈还在楼下抹泪嘟囔着,舒念差明水去打发了她,别让她再哭闹了,听着心烦。
随后对静水说:“你让老丁开车带你去商行买些大箱子和装东西用的物件,回来后跟明水一起把钱家义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出来,记得,是所有的,大的小的,就算是他用过的一根剔牙棍,也给他装上,记得了吗?”
静水点点头,领命离去。
两个水和老丁自然也是震惊的,只是她们并未像徐妈妈表现得那么明显,将情绪收在眼里,没有多言。
舒念闭眼休息了一会儿,随后起身,将身上湿透的衣服鞋帽都丢在一旁,洗了一个澡,换上一件清爽的裙子,对着镜子简单收拾了下自己,准备出门。
明水上来了,动手便开始收敛钱家义的东西,舒念见她手脚麻利的样子,止不住好笑道:“跟静水分工了?你从卧室开始收拾?”
明水摇摇头:“不想在楼下听徐妈妈那些废话。”
舒念像是毫不在意:“哦?她说什么了?”
明水只略一犹豫,便噼里啪啦说开来:“左右不过是什么不能分家不能离婚的话,还说她们家少爷多好多好,好一通夸,知道的是说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夸菜市场的大白菜呢!”
舒念噗嗤笑了,继续问:“还有呢?她若只说这个你不会气成这样,徐妈妈平日里就把钱家义夸得天山有地上无的,也不见你这么生气,都是听惯了的话。”
明水一噘嘴:“就是后来她说不想走,说这是她家少爷的房子,自古女人被休,只有收拾东西回娘家的份,哪有占着房子赶男人走的道理?”
舒念面色冷下来,明水一见立马说:“不过小姐放心,我当场就说她,我家小姐既这么吩咐,就赶紧收拾东西走人吧,你家少爷都不见人了,你一个下人还叫什么冤?徐妈妈莫不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这么健忘,前两天,你家少爷的命可是我家小姐救回来的,救命之恩,区区一个房子算什么?”
舒念露出点笑意,点点头:“好,也不枉你平时牙尖嘴利,关键时候没有缩,给你家小姐我长脸了,赏你。”
明水骄傲地挺了挺胸,随后小心道:“小姐大可不必听这些糟烂话,他们这些人知道什么?”
舒念随意点点头,明水又道:“小姐,您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去做?”
舒念笑了笑:“不必了,你就在家好好收拾东西就行了,仔细点,别出错,我还有事要出趟门,一会静水就买回东西来了,你们俩辛苦辛苦。”
明水点点头,舒念要走,她又不放心道:“小姐,您若是心里憋屈得慌,跟咱们说说也行,虽然我和静水最笨,也不懂得大道理,但是听听总是可以的,您,别憋在心里。”
舒念心头一阵熨帖,她笑着点点头道:“好,回头我憋屈了,一定跟你们俩说说。”
出了门,扬手叫来黄包车,舒念得回一趟家,离婚的事,她不能等到明天父母大哥见了报纸才得知,必须亲自告知。
揪紧了手里的包,舒念一阵烦闷。
回家说这件事,肯定有一场暴风雨在等着自己。
不想去面对也白搭,那都是她至亲的人。
到了家,丫鬟高兴得先进去通禀了郑氏,舒念一路进去,见娘正歪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听她进来的声音,睁开眼睛:“怎么这么个时间回来了?”
舒念将东西放下,走过去扶着郑氏起身,半责怪道:“怎么躺在这里?午歇时候好好的去床上睡,在这里要是睡着了,仔细腰疼!”
郑氏随意笑笑:“不妨事,吃完饭不想立马躺下,就坐一会儿,你吃了吗?”
舒念摇摇头:“还没呢,从早晨就忙到现在,就喝了几杯茶,天太热,也吃不下。”
郑氏正眼瞧她,忽然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实话同娘讲,不要骗娘。”
舒念一愣,接着笑笑:“我原本还想先吃点饭的。”
郑氏收起笑意,正色道:“这个时间回来,蹊跷得很,说罢,你有什么事?”
随后不等舒念开口,又道:“是不是同钱家义有关?”
舒念只得点点头。
郑氏叹了口气,无奈道:“他才刚脱险几天?你们两个有什么不能等过一阵再说?这件绑架的事,本就是他们钱家理亏,只要你沉得住气,没人能拿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