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念只觉头疼,她接口道:“我为何要沉得住气?娘你想让我沉到何时?沉到哪里?”
郑氏有些着急:“我知道你心气高,向来吃不得委屈,你同家义之间的别扭,不就因为宁许巧吗?他人都已经回来了,一切可以从长计议,你这般沉不住气,坐不住阵,如何跟她斗得?那个宁许巧我是知道的,机灵得厉害,又是生得那般模样,男人被她迷住了也情有可原,但外面的东西再好,也比不过家里的稳妥,你且放宽心,家义不是笨人,等到在宁许巧那里栽了跟头,就会知道你的好回到你身边,他会想明白的。”
“他浪荡够了回到我身边,我就要收拾烂摊子吗?我是捡破烂的?”舒念尖锐道。
郑氏一愣,哎呀半天,又是一大通老生常谈,舒念实在听得心烦,扭开头,起身走到一旁坐下,不再与郑氏挨着坐。
郑氏的目光追随着她,急急问道:“娘同你说话呢!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舒念抬起头回望郑氏,满面严肃道:“娘,我同钱家义已经离婚了,我今日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事的,明日日报会登我俩共同的声明,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什么?!”郑氏不敢相信,腾地站起身,起得太急,又气急攻心,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又跌坐了回去,舒念赶忙冲到前面,关切问道:“娘,你没事吧?”
郑氏缓和半天,眼前才恢复如常,她指着舒念,手指虚空地点了好几下,最后才憋出一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
见郑氏情绪激动,舒念没敢回嘴,只轻轻帮她顺着气,见郑氏已经没什么大碍,只一个劲地唉声叹气外加抹泪,舒念抽空赶紧去倒了一杯茶,端过来讨好说道:“娘你先喝口茶吧!等有了力气再跟我生气也来得及。”
郑氏狠狠白了她一眼,还是接过茶喝了两大口,随后重重扔在桌子上,舒念瞧着她精气神好了一些,才放下心来。
“都怪我,自小太过宠你,你爹和你大哥又对你百依百顺,才纵得你这么不知天高地厚,行事冲动,一点委屈都受不了,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你们两个竟然偷偷地去离婚!你说说你,读了两天书,是不是都傻了?一个女人被休,往后的日子她可怎么过啊?怎么抬起头来!你让我和你爹的面子往哪儿搁!”
郑氏说完重重地捶了下椅子,大大地叹着气,眼看又要抹泪。
舒念才道:“娘,我就问你,你愿意我这一辈子,过跟您一样的日子吗?”
郑氏愣了一下,随后像是没听明白她的话,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舒念又问了她一遍,这次她说得更详细:“若往后一直到我死,钱家义都不怎么回家,回家也跟我形同陌路,心和身体都一直陪着另一个女人,同她生儿育女,像是一家人,而我,独守着一个空壳,每日每夜都要忍受心里的煎熬,因为我的丈夫现在在陪着别的女人,给别的孩子当好父亲,而我,不过是一个占着名分的可怜虫罢了!如果,往后的三十年四十年,我每一日都要过这种日子,你愿意吗?我才不到25岁,娘,您想清楚了再说,好吗?”
郑氏显然没想到舒念会这样说,这个问题将她问住了。
她不再哭哭啼啼,想了想,才道:“家义一定是一时糊涂,你向来聪慧,只要你肯动脑子,一定能挽回的……”
“算了吧,娘您动了多少脑筋,花了多少心思,又做到何种地步,不用我多说了吧?爹回心转意了吗?”
郑氏一脸哀戚:“可是,你爹现在好了呀!他……”
“娘,您别再自欺欺人了好吗?我爹跟那个女人根本就没有断,不过他现在年纪大了,折腾得没往日那么有兴致,同那个女人也腻歪够了,没了新鲜感,不怎么去罢了,逢年过节,往日份例,可一点都没少过。”
顿了顿又道:“何况,我爹和你都一大把年纪了,您熬了一辈子,都用来等,熬得身体都不好了,大夫的话您忘记了我可没忘,他说您这是长久以来的心病所致,药石无力,现在每日药水不断,不过是略微缓解罢了。”
舒念知道这些话都是在揭郑氏的伤疤,她也不愿多说,见郑氏又泫然欲泣,便转了话头:“我不愿这样把自己一辈子耗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所以,娘您别说了,我同您不一样,我可以继续工作,我能养活得了我自己,再说,我也不是被休,我同钱家义是离婚。”
郑氏除了不停摇头,仿佛也说不出什么,她向来不是尖锐之人,温婉了一辈子,又是面对自己的女儿,如何能说得出别的话?
舒念见母亲这般伤心,心里也难过得厉害,这几日她的心情也没有一天舒畅过,便坐了回去,小声安慰郑氏:“娘,您不必为我担心,其实我并没有多么中意钱家义,不过是看他长得好,咱们两家知根知底罢了,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人哪,长得好有什么用?尤其是男人,最不中用的本事就是长相。他既对我无情,我也不愿意纠缠,这样一别两欢,谁都痛快。”
郑氏愣了下神,似是不相信,又似是不认可她的话,张了半天嘴,只不停叹气,也没再说出什么来。
江潮生挂断电话,合上手里的文件,单手揉了揉眉心,敲门声响起,随后袁少文的声音传来:“督军,是我。”
“进来。”
袁少文低声说道:“东西都找到了,您过目。”
江潮生直了直腰身,来了兴致,接过来仔仔细细从头看到了尾,随后皱眉道:“都是日文,你莫不是糊涂了,难道还让我给你翻译过来?”
袁少文回答道:“我倒是可以找到认识日文的人,只是没有信得过的人,怕他们看了麻烦。”
江潮生沉思片刻:“无妨,先译出来再说,这些方子,除非是干这行的人才能看出门道,给旁人看了不过是些名字罢了,就算被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是他们小日本的秘方,又不是咱们老祖宗的。”
袁少文失笑:“还是督军英明。”
江潮生笑骂道:“别光顾着贫嘴。”
袁少文随即应道:“是,我这就去办。”
电话响起,江潮生再次忙碌起来,等到袁少文回来,已是黄昏,他将整理好的文件双手呈上,江潮生翻看着,只两三页,便又皱眉道:“这都是些什么?”
袁少文苦笑道:“看来是加了密的,看起来都是普通的药材名,还有一些读不懂的话,很突兀,我找了鉴定科的几位解密专家看过,他们都说这是一些古法,一般残存于家族之中,一代一代传承,用来记录家族秘方,他们平常接触得不多,暂时无法破译。”
江潮生捻了其中一张纸,感叹道:“合着我们忙了半天,弄回来一堆废纸。”
说罢,将文件随意扔在桌子上,袁少文刚要说话,江潮生指了指一面柜子吩咐道:“好生收着。”
随后起身,整理下衣领:“走,去会会这个董阿亮。”
董阿亮早已经清醒过来,只是受过重刑后,人没什么精神。
江潮生用脚踢了踢他的脚背,董阿亮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不屑地撇开头。
“让医生看过了吗?”江潮生回头问道。
袁少文答:“已经看过了,督军放心,死不了,而且这种刑,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痕迹。”
江潮生满意道:“这样最好,咱们还得把他全须全尾地送到胥城。”
袁少文担忧问道:“万一他同司令讲,咱们用刑的事怎么办?”
江潮生不以为意:“中燕山土匪窝子里抄出来那么多金银珠宝,留着做什么?”
袁少文现出一个了然的神情:“明白,咱们是为了逼他说出财宝的下落才不得已用得刑,这些抄回来的,也都孝敬司令。”
二人说话间,董阿亮已经被人提起,安置在屋子角落里的一张椅子上,江潮生挑了一个正对他的位置坐下,袁少文站在一旁。
过了会儿,董阿亮才抬起头,骂道:“狗贼,为日本狗卖命!”
袁少文脸色难看:“闭嘴!”
江潮生抬手制止,董阿亮反而骂得更欢,将他们从头到尾数落一遍,将市面上那些用来骂卖国贼的话都轮了个遍,袁少文几次按捺不住要上前教训他,都被江潮生一一拦住,等到最后董阿亮自己先骂累了,又见二人基本没反应,骂着也没劲,便收声不语。
江潮生此时像是来了兴致,他起身在椅子前转了两圈,随后问道:“你口口声声为国除害,说我们是日本人的走狗,为日本人卖命,有何根据?你做了什么利国利民的事了?就凭你翻了人家几户日商的家,抄了他们的老底?端了他们的宝贝盒子?那你不过也就是个贼,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董阿亮不服气道:“盗亦有道,我去偷的这几户人都是奸商,祸害了多少本分商人,侵吞厂子,逼死主人,霸占祖传秘方,你以为,凭踏踏实实做生意,他们能那么快挤倒那些在胥城多年好几代的商人?不过是一些下作手段罢了!我偷他们的东西,就是为了报仇!我不能眼睁睁只看着日本**害咱们,什么也不做!”
江潮生点点头:“不错,还知道个盗亦有道,你知道什么意思吗?你也配说这句话?”
董阿亮大声叫道:“我自问无愧于良心!在日本人这件事上对得起道义二字!只是来到这里以后,效力于大当家的手下,有些事也不得不做。”
江潮生神色渐渐沉下来:“若你真知道什么叫道义二字,就不会奸杀日本商户的妻女丫鬟,你和你的手下连扫地的老太婆和七八岁的幼童都不放过,说白了,你们不过就是个入室烧杀抢劫偷盗的贼,还往自己脸上贴那么多金子,中国人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董阿亮脸憋得通红,他伸长脖子,激动无比:“那是你没看到当年他们是怎么欺负我们乡下人的?那些个日本卫兵,说是日商雇的保镖,可他们在我们寨子里是烧杀抢掠,我们的村民被他们祸害了多少?我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恶有恶报!谁让他们日本人不是个东西!”
董阿亮越说越激动,破口大骂日本人,一句接一句,越骂越生气,结果一口唾沫呛到了自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江潮生踱步至他面前,一脸轻蔑:“你不过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懦夫,少tm胡说八道了!你若真有血性,大可以去跟日本商队的卫兵拼命,若怕他们有枪,去跟武士馆里的人决斗也行,你冲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下手,还好意思自称英雄?什么玩意!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跟正主拼,专挑弱小下手,说到底,你跟那些个祸害村子的日本狗有什么区别?一路货色!都tm畜生!”
董阿亮霍地抬头,刚要破口大骂,‘啪’地一声,脸被猛踹了一脚,整个人登时朝后仰倒,重重摔在地上。
江潮生活动下脚,扔了个轻蔑的眼神出了屋子。
袁少文跟上,愤愤不平道:“您也太好性子了,由着他骂得那么难听,不是司令那边难交代,真想废了他。”
江潮生不屑道:“我是什么人,爱不爱国,勾不勾结日本人,用得着跟他这种下三滥说?闲的!”
袁少文仍旧不满:“我听不得这种脏水往您身上泼。”
江潮生瞧他一眼,笑道:“行了行了,赶紧把人收拾收拾,明日送回胥城交差,还有那些文件,都一起送走。”
袁少文诧异问:“难道咱们就这样还回去?”
江潮生骂道:“你什么脑子?副本不是留下了吗?”
袁少文点点头,又问:“那督军有何打算?”
江潮生笑得贼兮兮:“打听清楚都是涉及哪些行业的,然后分别给几个领头人物一份,他们干这一行,虽然有暗语,但破译起来肯定也比咱们这些门外汉顺手,日本人用了不少下作手段侵吞资产,搞得许多人家破人亡,咱们贪他们一些金贵秘方,算是礼尚往来。”
袁少文面色终于松弛,道:“好,我这就去办。”
回到办公室,江潮生晃了晃头,揉了揉僵硬的脖颈,盯着桌面发了会儿呆,转身离开。
司机见他出来,立马下车开门,江潮生伸手:“钥匙给我,今日没旁的事了,你回家歇着吧。”
司机点头应着是,退后两步,江潮生打火,车子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