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吃了两碗豆花凉粉,江潮生才同意她离开。
只是舒念站在街上,一片迷茫,年幼时她出门并不多,多半是父亲和大哥带着出去,后来她虽在外上学,也有工作,但大多时候都是待在学校里,如今盘算下来,倒真是对吃喝玩乐一窍不通。
舒念垂下双手,放弃难为自己,转身就问江潮生:“说吧,接下来去哪里。”
江潮生刚要回答,舒念自顾地继续说了一句:“你肯定知道哪里是消磨时间的好去处。”
江潮生一听,反倒摇摇头,一本正经说道:“我其实不太清楚。”
舒念斜了他一眼:“装腔作势。”
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走,江潮生抬腿跟上,继续说着,试图扭转她脑子里对自己的印象:“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啊?我告诉我,我可是正经人家出身的好人,而且一心向上,才不是那等镇日斗鸡赌博的纨绔子弟,你可不要误会我。”
舒念轻声嗤笑着:“你要是不在行,整个青城就没人敢说自己懂行,别谦虚了,显得特别假。”
难得舒念有心情斗嘴,江潮生来了兴致,继续纠正道:“看来你对我误会颇深……”
舒念忽然停下,满脸兴奋说道:“不如,咱们去赌钱吧!”
江潮生一口唾沫卡在喉咙里,又嫌弃又无奈道:“你一介女子,好端端的要去赌坊,成何体统?”
舒念不在意道:“这几年我也算赚了不少钱,为何不能去挥霍一下呢?我听说过很多为了赌钱将家底输掉最后卖妻儿的事,既然大家这么痴迷赌钱,肯定有它的乐趣所在,我也想去尝试一下。”
江潮生觉得自己有些头疼:“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难不成你去赌钱还是奔着败家去的?”
舒念一脸他少见多怪的样子:“大家都在玩,我为何玩不得?”
江潮生生怕她再说走就走,不敢放松,一直紧跟着她,舒念不满道:“你不是不愿意我赌钱吗?跟着我干嘛?”
江潮生干笑两声,转了个话头:“小赌怡情,玩玩也不是不可。”
随后板起脸来,一本正经说道:“你一个单身女子出入那种场所多不安全,我当然义不容辞要陪你一起了!”
生怕舒念反对,江潮生还拍了下自己的胸脯,表示身体的强壮:“我可是有功夫傍身的人。”
谁知舒念根本没反对,只看了他一眼,便道:“你去也好,万一我输光了钱,想耍赖跑不掉有你在,还可以充当下打手。”
江潮生欲哭无泪:“你还没玩就准备赖账啊?”
而后又小声嘟囔着:“为人师表,要是让你的学生知道自家老师竟然赌钱,不知作何感想?”
舒念嗤道:“那他们要吃惊得可多了去,我不仅赌钱,还绑架勒索昧人钱财呢!”
江潮生咂咂嘴,无声笑了笑。
走了一条街后,舒念站住,江潮生头大问道:“又怎么了?”
舒念翻了个白眼:“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江潮生都被她逗笑了:“大姐,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刚才才说咱们要去赌坊啊!”
舒念现在连说都懒得说他了,平铺直叙问道:“所以啊,赌坊在哪儿?”
江潮生收起看好戏的神情:“看看,爷都被你带偏了,跟我来!”
走了一小段路后,江潮生察觉到舒念没有跟上来,他停下来转身等她,催促道:“快点啊,怎么走得这么慢了?”
舒念笑道:“我吃撑了,走不快,你看你怎么又一副着急的样子了?”
江潮生苦笑:“不是你很着急一直在催我吗?”
舒念笑笑,十分给面子地说:“是啊,是我着急。”
走了一段路,两人都没说话,江潮生扭头看了看她,就想逗逗她,于是问:“一会玩完了我带你去吃东西,一般赌坊出来的人都会又累又饿,说罢,你想吃什么?”
舒念摆手:“没什么胃口,那些经常吃的提起来就饱了,想吃点新鲜的,你呢?平日都去哪里吃饭?说来听听。”
江潮生想了想:“有个妙香阁,他家的包子做得是一绝,可以去尝尝。”
舒念断然否定:“不想吃包子。”
江潮生咬牙:“他家的面条也很好吃,可以尝尝。”
“也不想吃面条。”
“还有各色小菜,素菜粥,瘦肉粥,隔壁还有一家做炸果子的,味道很好,保证你喜欢吃。”
舒念这才点头:“好,就这家。”
两人溜达着很快到了赌坊,江潮生瞧着舒念沉静的面庞,想了一想,说道:“往日里见你总爱装老成,今日由着性子来,倒像是个半大孩子,怎么,想开了?”
舒念扯了扯嘴角:“如果可以选择,谁愿意老成,谁不愿意随心随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江潮生点头表示同意。
“不过,这个世上,也没有谁可以一直随性,真那样,不过是自私罢了。”
江潮生瞧了她一眼,没再出声。
到了赌坊,果然人头攒动,舒念一边惊叹一边不住点头:“赌坊生意这么好啊!大家都来得这么早!”
江潮生笑话她道:“你以为这些人都是刚才过来的?有好些是压根整夜没回去,白日再继续的!”
舒念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摇摇头叹道:“体格真是好。”
江潮生哭笑不得,小心护着她往里走,还好舒念今日穿了一件特别朴素的衣裳,虽然是女子,倒也不算打眼,赌坊里也有不少花街女子陪着男人赌钱玩乐,且江潮生带她来的地方属于上等的赌坊,并没有下等赌坊里那么烟熏火燎乌烟瘴气,环境相对干净很多,而且很多都是包间,一些有头有脸的人都是不在大厅里玩的。
找到伙计,江潮生也要了一个包间,舒念却不肯进去,她指着外面一脸雀跃道:“难得来一次,只跟你玩有什么意思?我也要像他们那样在外面玩。”
江潮生解释:“包间里并不是只有咱们,只不过因为要交一定的钱,所有门槛高,很多人不愿意去而已。”
舒念想了想,这才答应,随后来了一句:“还说你不懂行,对这里的道道清楚得很嘛!”
江潮生顿了顿脚,咬着牙挤出个笑容,伸手道:“我说舒老师,废话少说,上楼请吧!”
开局顺利,接下来好几局舒念都赢了钱,她越玩越兴奋,下的赌注也越来越大,之后直接留出最开始的本钱,其余的全部押下,瞥见江潮生瞧着她,舒念抽空问他:“你看我做什么?押啊!”
她这么一说,江潮生也扔了几块小额的钱币下去,纯粹意思意思,跟舒念和在场的所有人比起来,简直太拿不出手。
舒念显然看见了,轻轻一瞥嘴:“你才押这么点?也行,这几块钱币的个头总比你的胆子大一点。”
江潮生不满地敲了敲她手里装银子的托盘:“你玩你的,还带埋汰我的?”
舒念正玩得兴起,也不跟他计较,转头眼神热烈地盯着牌面。
江潮生凑过去,冷飕飕地说道:“都说新人手气旺,果然是啊!”
舒念头都不回:“那是!我鸿运当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嘛!”
这话江潮生不爱听,侧头深深瞧了她一眼,舒念紧紧盯住摇骰子人的手,目光热切,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
江潮生也收回看着她的目光,盯向持骰人,凉凉说道:“不过一般嘛……”
舒念一抬胳膊轻轻肘了他一下:“嘘嘘,别出声!”
江潮生哑然失笑,听话地没再出声,但换上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开!
输!
全输了!!!
舒念不敢置信地盯着持骰人,又低头看看自己眼前的托盘,再看看场地中央,大家已经该拿的拿,该收的收,刚刚还在她怀里的钱币此刻已经投入他人怀抱,持骰人已经摇旗呐喊开始新一轮的下注了。
舒念不服气地指指场子,对江潮生说道:“我刚才不应该押那个,你看吧,下一局我肯定赢。”
江潮生把玩着手里赢回来的零星钱币,不走心地点点头。
结果接下来舒念就几乎没赢过,没几局,她就输光了本钱,扭头瞧着江潮生,一把捞过他的钱币扔下去,随口道:“算我借你的,赢了一会连本带利都还给你!”
直到舒念将江潮生的钱也输了个精光,才终于泄气地停下,嘴角瘪了瘪:“果然运气不好的人干啥啥不行。”
江潮生瞧着她委屈的小表情,忍住笑,问道:“那你刚才强行征用我的钱呢?”
舒念没好气翻了个白眼:“督军好没义气,这种时候不安慰一下我,还追着让我还钱!我说赢了还你,既然输了,就不还了。”
江潮生失笑:“嗳,强词夺理,别啊!你输钱可不关我的事啊!”
新的一轮下注又开始了,有的人凑过来,瞧见他们两个眼前空空如也的托盘,笑着劝道:“二位要是不玩了,劳烦让个地方吧。”
说着,那人就挤了进来,急急忙忙地下注。
舒念生气道:“这么势利眼?没钱了连看都不给看?”
说着就要往前挤回去,被江潮生给拉了回去。
“你拦着我干嘛?”舒念甩开他的胳膊不悦道。
江潮生无奈,只得从腰间扯下一个袋子,晃了晃:“行了,你也别气不过了,看着,爷我给你报仇去!”
舒念眨巴眨巴眼睛,不解地望着他。
江潮生转身站到桌旁,从袋子里掏出两块钱币,扔在牌面上。
舒念一脸惊奇,跟着过去,凑在江潮生旁边,先是打量了他几眼,后又盯着桌子,不放心地问:“你靠不靠谱?”
江潮生轻笑一声:“总归比你好一些。”
听得他笑话自己,舒念技不如人也没反驳,只是略带不满说道:“你有钱还私藏着,真不厚道。”
江潮生才不吃她这一套,押下注后说:“要是早让你知道,这点钱也会被你输光,我还拿什么翻本?”
舒念并不信服问他:“你怎么就知道你一定会赢?”
江潮生只意味深长地瞧她一眼,没再说话。
开!
果然赢了,江潮生炫耀地扬扬眉毛,冲着她抬了下下巴,舒念不屑一顾:“才赢一局,有是好嚣张的?刚才我可是连赢了十几局,你没看到?”
江潮生也不跟她争,继续下注。
舒念凑上前去,忍不住出声:“你每次押得也太小了,多点不行吗?”
江潮生满是嘲讽道:“我可不像舒老师那么财大气粗,我今日就这点身家,当然得仔细着点来。”
舒念见他不上道,一撇嘴,不再说话,专心看着。
接下来江潮生像是提前知道结局一样,连赢数局,看着舒念在旁跃跃欲试,总也想试一把,江潮生却不肯,舒念待要急眼,江潮生便问她:“你要是有钱自去下注,我又不拦着你,可问题是,你有钱吗?”
舒念急道:“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厮竟然这么小气!”
江潮生假惺惺哼哼一笑,继续下注。
直到眼前的钱币越来越多,江潮生略一思索,下了一把大的,看得舒念兴奋不已:“你终于舍得了!”
结果这局赢了个盆满钵满,俩人都乐开了花,舒念伸手抓过一把钱币,扬手就要下注,却被江潮生拦住。
“咱们今天不玩了,走吧。”
舒念还没从刚才赢钱的兴奋中缓过来,但见江潮生神色已经恢复平静,不解问道:“咱们手气正旺,为何要走?”
江潮生闲闲地答道:“若此时不走,没多一会儿,这些钱又得全输光。”
舒念不肯走,江潮生耐心解释道:“这是赌坊的惯用招数,先是让你赢钱,再让你输钱,你就会不甘心,觉得一定能再赢回来,就会没完没了赌下去,不然,开赌坊怎么那么赚钱呢?就是因为人性如此。”
舒念还待不服,江潮生又道:“你今天所经历的跟我第一次来赌坊一模一样,不光你,几乎所有来赌坊的人都是跟你一样的心境,所以,你接下来想说的我都知道。”
舒念刚一张口,江潮生指着隔壁桌一个只着红色内衫的男子问道:“看见那个人了没?你以为他是热得脱了外衫吗?能来楼上包间的,不是有钱人就是有权的,总之有点地位,都是要面子的人,再热也会注意仪态,他是输红了眼,把身上的钱币金银玉佩全押上后无可再押,所以把外衣也押上了。”
舒念这会不出声了。
江潮生又指了两人给她看,无一不是满目赤红,状似疯狂,这样一一看下来,舒念方才狂躁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她沉吟片刻,忽然感慨说道:“都说小赌怡情,其实赌就是赌,赢的想赢得更多,输的想要翻本,大家都会陷进去,不知不觉难以自拔。所以圣人才将赌归为下九流不上台面的事,不是因为它真的低等,而是因为它会让人变得不像人,被自己的**吞噬。”
江潮生侧目瞧她,片刻后又不自在地转过头去,哼笑着说道:“想得倒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