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门口,出现几个人挡住二人去路,舒念不知他们所为何事,抬头看了一眼江潮生,见他淡定如常,心下安了几分,好生站着,没有贸然开口,把主场交给了江潮生,但身边这位仁兄显然也没有说话的打算。
彪形大汉站立两旁,随后斜里不知何时钻出来一男子,四十多岁,未留胡须,脸上挂笑,只是看起来很假,好在从整张脸到全身都收拾得干净整洁,让人看着倒不觉讨厌。
此人未开口先是三分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舒念和江潮生多日未见的熟人。
“二人客人在这里玩得可尽兴?”他问得很客气。
江潮生像是没听见,没有任何反应,舒念只得硬着头皮点了下头,表示玩得还可以。
“在下是这里的管事,少不得要多问两句了。”那人做了自我介绍,舒念忍不住去打量,想听听他要问什么。
“既然玩得尽兴,何不再留下多玩玩呢?赌场嘛,向来是越到后面才越觉得有滋味,此时乃是良辰,二位就这般离去,未免有些扫兴,若是再错过了什么彩头,不是很可惜吗?”管事说得一脸真诚。
舒念露出不解的神情,但见江潮生一直不发一言,便按捺着不张嘴,免得惹出什么事端。
江潮生察觉到她的变化,扭头看了一眼,见舒念嘴巴闭得紧紧,乖觉地站在身边,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心情忽然大好,连眼前讨人厌的人看起来也顺眼了些许。
管事见他们二人不同于旁人,既没有争辩讲理,也没有发狠耍横,当然更没有认怂,不由得上下打量起两人,见他们穿着考究,却也并不富丽堂皇,他自认阅人无数,这一时半会还不敢下结论,话也没说得很绝,又添了几句,听起来都像是好话,无非是劝二人再留下玩。
江潮生却从口袋里拎出一些钱币,递了过去,管事见状,立马笑逐颜开,接过去后,一挥手,大汉自动让开路,江潮生拉起舒念的手便走了出去。
在赌坊里的时候,舒念紧张怕出什么事,没有察觉,出了赌坊直到过了一个街口,舒念才察觉到江潮生一直握着自己的手,她试图向外抽,却被他握得更紧,舒念只能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江潮生站定,回头看了一眼赌坊,又不满地瞪她:“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舒念抗议:“这是从何说起?你好好说。”
江潮生轻轻一笑,只摇摇头。
舒念甩甩手,有些尴尬,不愿多陷在两人手拉手的这件事中,便想了个话题,释放自己的好奇心,问道:“刚才那人是谁?你为什么要给他钱?”
江潮生斜了她一眼:“赌坊的人。”
舒念被他这句话给噎了一下:“我当然看得出来他是赌坊的人啊!这还要你说?”
江潮生故意装作才知道的惊讶:“哦~是嘛!”
虽然他说话的样子很欠打,但舒念却能感受到他心情尚算不错,便又问道:“说啊,你到底为什么要给他钱?难道赌坊都要抽成的吗?我看你倒了有半袋子钱币给他呢,没道理这么黑吧!”
江潮生笑着摇摇头:“他们是赌坊的人,平日干的就是将赢了钱就想走的人拦住,逼着他们回去再玩,直到输光了为止。”
舒念不解:“他们这么霸道?那我若是就不肯留下呢!他们难道还敢动手?还有没有王法了?”
江潮生好笑道:“你以为随便一个有钱人就能开得起赌坊?人家既然敢开,自然是有背景的。再说,你没看他一开始对咱们俩客客气气吗?他们也不是谁都下狠手,真要碰到狠角色,自然不会为难。”
舒念了然地点点头:“哦~这样子的,”随后不解问道:“可你不是青城的督军吗?要论权势,哪怕天王老子也得卖你面子?你怎么会被一个赌坊镇住?还乖乖交出钱去?”
江潮生一脸不屑神情:“能用钱解决的事我何必牵扯出自己的身份?再说,咱们本钱早收回来了,那些钱不过也是赢来的,给出去也不亏。”
舒念不同意:“那咱们在赌坊的这大半天不是白忙活了吗?”
江潮生一副不想跟她说话的嫌弃样子:“我若是亮了身份,指不定会传出什么新闻,督军为了博红颜一笑,血洗赌坊?还是督军仗势欺人,贪财贪色?你根本不知道以讹传讹,最后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我并不愿意自己以及军队名义受损,何必给自己添这些麻烦呢?”
舒念点头表示理解,随后才道:“原来,你也是在乎旁人怎么看你的,我还以为你潇洒,从来不在华外界对你的评价呢!”
江潮生嗤笑一声:“在不在乎是一回事,有没有必要去背这个黑锅又是一回事,能避免就避免,若明知是团浆糊,还一头扎进去,不是脑子有病么?”
他话说得倒是通透有理,舒念想了想,无从反驳,便点点头,承认道:“你说得没错。”
紧接着又来了一句:“你到底给了多少钱?”
江潮生一副嫌弃她没出息的样子,嘴上却老老实实交代:“没数,反正今晚咱们没赔就是了。”
舒念伸手过去,江潮生不解:“做什么?”
“分我一些,我的钱今晚可全输光了。”
江潮生立马变了嘴脸,小人得志到不行,边摇头便打趣:“那可不成,这是我辛辛苦苦赢回来的,哪有拱手相让的道理?不行,说什么也不行。”
舒念没料到他这么小气,便道:“好无赖。”
江潮生不满道:“是你往我要钱,怎么反倒说我无赖?咱们俩到底谁是老赖?”
舒念耸耸肩:“算了,我也不难为你了。”
说罢就往前悠闲走着,江潮生立即跟上,轻声教训她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后半夜了?一个女人家家独自跑什么跑?不知道跟着我点?”
舒念嘴上没回话,脚步却放慢了些,毕竟宁许巧和钱家义的事就摆在眼前,她可不想步他们后尘。
江潮生悄悄用余光瞧了一眼舒念,见她温温顺顺地走在身侧,一脸乖巧,十分难得,他心里大大受用,便不再数落她,也放慢了脚步,方便她跟上,两个人就这样都没再做声,安安静静地走着。
舒念没有多问,像是想着不知名的那些心事,有些心不在焉,跟着江潮生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了一段路,一阵清凉的风吹过来,末暑的炎热被驱散了大半,舒念顿觉舒爽,不禁抬头四顾,只见一些零星的楼房矗立,路灯隔三差五亮着,街景却是一番陌生景象,她不禁问道:“这是哪里?青城地界还有这么凉快的地方?”
江潮生一脸得意:“我虽然离开好些年,你倒是老实待着,怎么连我都不如?再看看,猜不出这是哪里?”
舒念略一想,便回答说:“应该靠近蕖河了。”
江潮生呵呵笑着,满意道:“不错,够聪明。”
舒念并不领情:“炎炎夏日,最凉快的地方除了河边,还能有哪里?河边向来风大,督军可莫要欺负我不懂事。”
江潮生接口道:“我哪里敢。”
舒念轻嗤他一声,随后笑了,江潮生也笑,一直望着她笑,笑意荡漾在眉梢眼角,折掉了他平日里的大半凌厉气质,舒念被他笑声吸引过去,不解问道:“有这么好笑吗?”
江潮生回答得极为干脆:“我心里欢喜高兴,看什么都想笑。”
舒念像是被他的欢快感染一般,依旧笑着问:“今日办成什么大事了,让你高兴成这样?说来听听。”
江潮生抬手一指她:“你离婚了啊,难道你忘了?”
舒念一顿:“嗯?”
江潮生乐呵呵道:“我等了许久,如何能不高兴?”
舒念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哭笑不得:“旁人今日离婚了,你恨不能放炮庆贺,不觉得太不厚道了吗?太不仗义了吧?”
江潮生答得理所应当:“我对待朋友向来仗义,可我从未想过与你当朋友,何来仗义一说?”
舒念彻底被堵了回去,她扭开头去,不再接茬。
江潮生像是料到她作此反应,也不着急,指着不远处道:“到了。”
舒念本能顺着他的手看去,除了一面墙什么也没看到,便问:“到哪里了?”
江潮生哈哈大笑起来:“我逗你玩的!”
舒念一阵恼火,瞪了他一眼,嘲讽道:“督军可真是有闲情,媲美我亲戚家八岁孩童。”
江潮生坦然承认:“得偿所愿了一半,兴致好,闹一闹你如何?”
舒念冷嗤一声:“那敢问另一半是什么?难道督军还在盼着别的人也离婚?”
江潮生不满道:“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旁人离不离婚与我有何相干?”
舒念转过脸去露出一脸‘你自己也知道是吃饱了撑的’的神情,江潮生见她撇了下嘴,小女儿情态十足,心里像是被蜜泡着一般,又软又甜,话也柔了几分:“另一半也是与你有关,我在想,什么时候你能把我装心里去。”
所有的表情定住,舒念没敢侧头,只微微颤了颤眼帘,眨了眨眼,只当做没听见,一声不吭。
江潮生丝毫不退让地盯着她,舒念只做不知,两人耗了半晌,最后还是江潮生微微叹了口气,率先退步,他随意抬手一指:“到了,看吧。”
舒念侧头去瞧,转过刚才那道墙角,蕖河近在眼前。
皓月当空,映衬得河面一片清明,舒念情不自禁走上前,河面飘来的风比刚才拐了弯的风还要多几分凉意,舒念贪婪地呼吸着,燥热的胸膛虽然很缓慢,但最终还是趋于安静。
舒念快步上前,扶着木栅栏,深呼吸一口气,仿若连日来的抑郁一扫而空,心中一派澄明,她忽的说道:“谢谢你,江潮生。”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叫他督军,就这样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今夜的陪伴,还有这些日子来,你对我的指点和照顾,以及帮助,我都记着,真的很感谢你。”舒念又补充了一句。
江潮生从旁跟上,站在她身侧,保持着半臂的距离,低声说了句:“不必道谢,一切皆我所愿,我所做的,是为了你,说到底,也是为了我自己。”
舒念沉默不语。
江潮生转过身子,直望着她,语气不容置喙:“往日你碍于钱太太的身份,从不与我多说,今日你已是自由之身,该给我个说法了吧。”
舒念闭口不言。
江潮生耐着性子道:“我对你的心思,你若是再瞧不明白,明日我可要带你去看医生了。”
舒念皱眉,想要开口,嘴唇动了动,肩头微微轻颤,江潮生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却见她又松了劲,照旧什么也没说,嘴巴闭得紧紧的。
江潮生头疼道:“你跟钱家义的声明不都写了,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余生各自欢喜,怎么你还吊在他身上,不肯往前看?”
舒念骤然扭过头来:“你怎么会知道的?这则离婚声明,明日的报纸才会登出来。”
江潮生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我都说了,你的事我上心着呢,再说,这种事别说我,你也可以做到,塞点钱就能知道明天的小道消息。”
舒念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又不说话了。
江潮生咬了下牙,恶狠狠道:“你若不给个痛快话,我今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待如何?”舒念听了这话回应倒是很快,江潮生意外地苦笑道:“我就不让你走了,行不行?”
舒念又留下个后脑勺给了他,江潮生气得急火攻心:“你说说你这人,软的不行,硬的也吃,你到底要我怎样?把我逼急了,可指不定出什么昏招。”
舒念听得这话,噗嗤一笑,这下把江潮生给气够呛:“我现在可是很认真在问你,你这样嬉皮笑脸,像什么样子?”
舒念笑意未收,话却是一本正经:“我在想,因为我最近是处在一种非常不好的状态里,所以对于你的陪伴和你的帮助,也许会多想了也不一定,而你对我,到底是因为什么?”
江潮生板起脸:“你什么意思?”
“我又不是宁许巧,你总不会对我是一见钟情吧?”舒念轻笑道。
江潮生不悦:“在我眼中,你一点也不必宁许巧差,你莫要因为一个狗眼不识金镶玉的钱家义,就这般自轻自贱。”
舒念摇摇头:“我人是不错,可确实不如宁许巧。”
江潮生不屑道:“宁许巧再好,不过是一盘美味的红烧肉,大多数爱她,可在我眼里,只觉得又甜又腻,比不上你合我胃口。”
舒念一下笑了:“莫非因为你中意我,所以看我格外好?”
“有何不可?”江潮生顺势问道。
“那这段日子以来你的所作所为种种,还有一些什么我原本什么样子的话,都很奇怪,当时情急顾不上细想,不代表我没听见,你难道对我没个交代吗?还想继续这样跟我打马虎眼吗?”舒念不想继续跟他扯皮。
江潮生望着她,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