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念放下酒杯,苏灵韵抬一抬下巴,问:“再来?”
舒念摆摆手:“不喝了,已经有点醉。”
苏灵韵也不劝酒,就自己端着酒杯,时不时咂一小口,静静听着她说。
“你不同意我跟江潮生在一起,是因为看不到我俩的将来,但我如果,我是说如果,选择跟他在一起,谈一场恋爱,恰巧是因为我从来没想过那么长远,所以无所谓。”
“什么意思?”苏灵韵问。
“就是,我只是想同他谈恋爱,并没打算过以后。结婚这件事我已经经历过了,也不过如此,并不稀罕,好像不论人怎么挣扎,婚姻最后都会像父辈那样,走向一条不归路,我很好奇,难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两人举案齐眉,尾生抱柱,至死不渝的吗?”
苏灵韵仰头干了眼前这一杯酒,声音有些飘忽不定:“有吧,只是我们没遇到而已。”
舒念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打趣道:“你现在正值热恋,照理说是应该听不进去我这些抱怨的,怎么,有什么心事?”
苏灵韵摇摇头:“可能就是因为正在热恋,最美好的阶段,所以有些忧心吧,怕感情会消逝,不复今日的美好。”
舒念拍拍她肩膀:“不怕,反正你也有过好几次经验了,要相信自己,即便分手了也能走得出来。”
苏灵韵瞪起眼睛:“你这是安慰我呢,还是讽刺我移情快呢?”
舒念捂着嘴吃吃地笑,苏灵韵没好气道:“你也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感情这种事,咱们女子天生就容易吃亏,你没听过古话吗?痴心女子负心汉,但凡能流传千古的话,都是有一定道理的,由不得你不信。你现在想得很简单,没打算跟江潮生长远地在一起,可等到你谈起恋爱,就会发现自己很容易陷进去,身不由己,无法自拔。动情容易忘情难,到时候就放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舒念像是听进去她的话,露出认真思索的模样,半晌才点头道:“那也不碍事,大不了我向你取经,学着怎么从一段感情中走出来。”
苏灵韵板着脸:“别学我,我通常都是掉层皮,要学应该学宁许巧,她才是真的拿得起放得下。”
话刚说完苏灵韵就后悔了,不该提宁许巧,偷偷觑舒念的神情,也没发现她有什么不悦,才稍稍放下心来。
“也是,咱们俩这一点谁也比不过她,其实,没几个女子能做到她这样吧?你说,她心到底是怎么长得啊?怎么说扔了就扔了,无论是朋友还是恋人,一点也不会心痛后悔。我真是佩服她,我就做不到,跟她的道行差了不止一点点。”舒念越想越觉得无法理解,有些苦恼地问。
苏灵韵不赞同道:“我就那么一说,你没听出我是讽刺她啊?还真来劲了,一个劲踩贱自己,她牛什么?若说正常谈恋爱,这种洒脱尚可推崇,可她那是流连风月,有什么值得夸的?”
舒念笑:“你说你平时跟宁许巧就不对付,俩经常争得跟乌眼鸡似的,我一直以为,你俩就跟小孩子似的,爱打闹,怎么今天听你提她,像是真的看不上她?看不上她你还跟她做了这么多年朋友?图什么?”
苏灵韵沉默片刻,才道:“我是很相不中她戏耍感情的态度,但是,她对朋友也算没的说,仗义,讲情分,咱们俩有事时候她从来不缩,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我也是念她的好的。”
舒念沉默了。
她也想起曾经的往事,一幕幕直冲脑门,逼得眼眶一阵阵发热。
“只是,经此一事,我对她最后的念头也没了,她对待最好的朋友都是这般荤素不忌,就不单单是观念不合的事了,她德行不好,这一点我无法接纳,也不想去忍让。”
苏灵韵干干脆脆承认,舒念听了,叹了口气道:“你也是为了我。”
苏灵韵抬手:“别说她了,我也不愿意提她。”
舒念点点头,而后声音有些沉重:“不知道该不该跟宁许巧道个谢,若不是这次离婚,我好想还被束在以前的网里,而到今日我才发现,我当年最看不上娘的所作所为,结果都原样照搬在我身上。”
苏灵韵不解问道:“为什么这般说?”
舒念略一思索,沉静而又缓慢地说了起来:“当年我娘跟我爹在一起,也算是情投意合,家世相当,原本是很幸福的,只是娘从小被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老人带大,读书并不多,后来父亲每每与她交谈,总是说不到点子上,我爹虽是一介商人,却也爱个舞文弄月,骨子里风流浪漫的人,可惜,母亲却没能和上他的步调。后来我爹就找了外室,同我娘倒也有情分在,只是除却日常起居,再无其他言谈。我自小耳濡目染,初时只是气愤爹的见异思迁薄情,后来大了些,也觉察出两人之间所想的不同,我那时候还想,怪娘不思进取,又窝囊不肯离开爹,暗自发誓,以后一定不要像我娘那样,一辈子委屈自己。”
苏灵韵认可道:“你做到了,看你跟钱家义离婚这件事,干巴溜脆,一点也没拖泥带水,真的很带劲,虽说是新时代了,女子也要同男子一样力争上游,可是能做到像你这样毫不犹豫离婚的,还真不多。”
舒念笑着摇摇头:“我开始也以为自己比娘有出息,现在才发现,其实我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我娘身上的迟疑和不肯进步,我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苏灵韵不悦打断她:“你别因为跟钱家义离个婚,就这样贬低自己。”
舒念恍惚了一下,这句话江潮生也说过。
“我说的是真的,你看我,连恋爱都不愿谈,就是怕男人的情靠不住,也不愿多折腾,就想找个合适的人过一辈子,连亲自去检验下都没有,卡着条件去找,以为自己赚了一个大金疙瘩,嫁给了钱家义,没想到,金疙瘩有一天砸在脚面上,也是疼得要死人的。”
舒念顿了顿又继续说:“说白了就是懦弱。”
苏灵韵拍拍她手:“你别对自己这么苛刻,男女之间的事,最是论断不清楚的官司,不必过分介怀。”
舒念苦笑一声,又道:“你担心的是我跟江潮生无法走到最后,到时候分开怕我神伤,其实也未必,你知道我大哥吗?当初他跟宁许巧的那一段,你是知情的吧?”
苏灵韵点头:“我知道啊,那时候你哥迷宁许巧迷得不成样子,我当时还以为她会成为你的嫂子呢,没想到,因为有你这层关系,也没拦住宁许巧移情别恋,他们俩最后还是分手了。”
舒念接过话来继续说:“我哥后来娶了妻,咱们都以为他放下了,我嫂子对他是死心塌地,爱屋及乌,对我,还有我爹娘,家里人都体贴关心得不得了,嫂子为人又大方和气,全家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我也是,很喜欢她,她又读过书,会吟诗诵词,但是这样好的妻子又有什么用?我哥不是照样去养了外室,找了一个跟宁许巧长得极像的人。”
苏灵韵第一次听说这个事,惊讶得睁大双眼:“你哥这事确定吗?有人证物证吗?”
舒念没好气道:“我亲眼看见的,算是人证物证吗?”
苏灵韵这才咂咂嘴:“你哥也是的,怎么还去养外室呢?你们家也是正经人家,要面子的,太不像话了,这要是让你嫂子知道了,该多伤心。”
舒念随意应着,有些心不在焉:“要什么面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爹就是好榜样,大哥跟着学也不稀奇,只是,我原以为,大哥那般心疼我娘,又是受过新式教育的人,不会再走老路,谁成想,男人都一个德行。所以说,是我们舒家有薄情的成分在,所以每一个夏家后人都会做出背叛家庭的事。你刚才担心我的事,也许成不了呢,多了不用,哪怕我只继承了舒家薄情的一点点,对付江潮生也够了。”
苏灵韵听了这话不知该赞赏还是该反驳,想了会子,干脆闷头喝酒,舒念瞧她这副样子,憋不住好笑:“别一个人喝,来,我陪你。都说酒入愁肠,你没烦没愁的,怎么还喝起闷酒来了?不应该是我喝,你安慰我吗?咱们俩这么反过来了?”
苏灵韵抬手跟她碰了下杯:“干!”
喝尽手中这一杯酒后苏灵韵才道:“这个世上哪有人没有烦心事呢?你看不到,只是因为人家没给你看罢了,我也烦啊,家里一堆破事,你也是知道的,我家有个不省心的哥哥,我现在都懒得理,眼不见心不烦,当没看见。工作上压力也很大,说出来简直要掉眼泪了,你说,谁过得不辛苦?”
舒念这个倒是很赞同,再次举杯,含糊不清道:“干!咱们敬这个让人糟心的世界!”
二人不知道几点睡的,舒念只依稀记得明水和静水搀着自己上楼,苏灵韵还能自己扶着栏杆往上爬,看来她醉得轻一些。
等到醒过来,就只觉得头疼得不行,舒念垂着脑壳,就见静水站在一旁,一脸为难。
“小姐,要不要喝点解酒汤?”
舒念闭着眼睛点头,好一会儿才发现静水站着没动,于是问道:“去端来吧。”
静水还是没动,抬眼去看,见她一脸为难,舒念坐直了身体,她了解静水,一般遇到难处才会这样,而且是难度越大越难以开口,她现在这副样子,让舒念浑身的弦都绷紧了,她默了默,问:“说罢,出什么事了?”
静水这才说道:“钱家老夫人来了,正在楼底下坐着呢,闻着屋子里一股酒味,又瞧见我端解酒汤,正在生气呢!”
舒念木木地点点头,哦,钱家义的妈妈来了。
“她怎么来了?”半晌才问了一句废话。
静水低声回答道:“其实钱家老夫人昨日就来过了,只是您跟苏小姐一直在外面,到了快傍晚的时候,她等不及最后先走了。”
舒念拧眉:“她总往这跑干嘛?我跟钱家义离婚了不知道吗?”
静水不愿意说,但还是想叮嘱下主人:“我看她来者不善,面上写着呢,明明白白的。”
“等了多久了?”舒念问。
静水仔细回想一番道:“有一会儿了,原本说让我上来叫您,不知怎的又不让我打扰您了,说是自己能等,一切等你睡到醒来再说。”
舒念忍不住歪头打量了下静水,笑了笑:“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这就起床。”
连静水这种向来不爱背后议论人的人都这么说了,可见钱老太太的脸色有多臭。
舒念并不惧怕她,只是自己酒未全醒,怕脑筋不清楚,说的话不合时宜。
但她毕竟是长辈,又是一打早等在楼下,自己说什么也要去见一面,总躲在房间里不出去,于理不合,心理也过不去。
喝完静水熬的醒酒汤后,舒念以最快速度收拾好下楼去,一进客厅,果然见钱母一脸青铜色地坐在沙发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动静看过来,舒念点头问好:“您来了。”
钱母脸拉得更长更加明显,整张脸皱在一起,开口就带着讽刺:“现在我来你连个称呼也没有了?”
舒念扯扯嘴角:“伯母,您好。”
钱母眼睛一横:“呵,现在就改口叫伯母了?变得可真快!”
舒念上下打量起她,虽然与钱家义离婚了,但她没打算仇视钱家人,两家又是世交,钱母也是长辈,舒念还是好言好语说道:“我已经同钱家义离婚了,自然不能再叫您母亲了。”
钱母柳眉倒竖:“离婚?谁同意你们离婚了?当初结婚也是两家人凑在一起商量着来的,离个婚就你们两个随便一搞,说离就离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长辈?不要以为翅膀硬了,就可以为所欲为!”
舒念一脸无奈:“您若是回去问过家义,自然也该知道,他也是不愿同我继续在一起的,既然两个人已经没法生活,何必勉强呢?”
钱母接连冷哼了好几声,但没立马回击,舒念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得知这件事肯定第一时间去找钱家义核实,应该是碰了一头钉子,所以过来找自己晦气。
钱母又啰嗦说了一大通不必离婚,女人守着家庭的话,舒念听得耳朵疼,连跟她争论的心思都懒得有,干脆装哑巴听她一个人说个不停。
可听着听着,她觉察出钱母话里的一丝味道,才恍然明白,她今日来并非单单为了离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