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静悄悄地过去,转眼彻底进入秋天,天气再不复夏日的炎热,一早一晚都需加上带点厚度的外套,舒念的心也像是灼烧过后的原野,平和安稳了许多。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舒念的生活变化不小,首先完成了卖房的任务,又在离学校不太远的平霞路买了一套小巧的二层楼房,卖房剩下的钱兑换成金条通通存进了银行的保险柜里。
打开柜门,被里面的黄金晃了下眼睛,舒念点了一遍,又将新的金条放进去,检查了三遍才终于踏实地关上门,一个人美滋滋了好久。
江潮生漫长的外出还未归来,见不到人,电话也没法一日一打,说是不方便,刚开始舒念并不以为意,她原本就没抱多大的希望,自小父亲就总是忙,嫁了个钱家义也经常不着家,后来哥哥成婚后也照样在外面一待就很久,她所认识的所有人中,除了周灵均一直黏苏灵韵,一直在她身边打转以外,在印象中,好像男人向来都是不在身边的时间多。
只是偶尔望向电话,心里会觉得莫名有所期盼。
直到有一天,连伟上门,舒念收到一封信,和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摸了摸信封,有点厚,沉甸甸的,她抻着没有表现出过多情绪,待到明水送连伟出门后才上楼打开,掉出一张相片。
舒念蹲下拾起,愣住了。
相片里是一个眉眼上挑,薄唇俏腮的美人儿,一身旗袍勾勒出曼妙的身姿,大片的花瓣花纹,没有显得俗气,反倒衬得美人更加艳丽多姿。
舒念心里咣当颤了两下,捏着相片的一角,反复看了好几遍,才将心头的不适压下去,深呼吸着又将信封里的其他纸张抽出,四张,每一张字却很少,看起来像是只有一句话。
第一张
吾已启程去邺城,估时间长久,勿忧,日日念之,盼回信。
第二张
偶然得之影星胡梦蝶佳照,吾觉甚美矣。
舒念咬着嘴唇,决定还是先看完第三张说了什么再说。
第三张
若胡梦蝶之衣着尔芳体,以为较之更美。
第四张
衣服奉上,敬请笑纳。
舒念放下信,随后立即打开盒子,同胡梦蝶一模一样的旗袍果然静静地躺在里面,被阳光混合着灯光一照,泛着柔软的光泽。
舒念将旗袍小心捧起,仔细地看着,前后看了个遍,才又放了回去,盖上盖子后,望着盒子发呆。
真是蠢极了,虽然她不像苏灵韵那样热衷看电影,也没追过胡梦蝶的电影去看,可是在广告画报和报纸上是看过她的照片的,刚才竟然没认出来。
再一次收到江潮生的信是在三天之后,仍旧每一张都是寥寥数语,话也都是平常得不得了的话,可舒念一张一张瞧着,却明白了江潮生的用心。
她将两封信每一张信纸都小心地收在抽屉里,对着梳妆台一抬头,瞧见了镜子里正在甜笑的自己。
舒念捏捏自己的脸,假装嗔怪道:“笑什么笑啊?傻样吧!一点出息也没有,信又不是金条,多看也无甚意思!”
待到第三次连伟出现的时候,舒念终于回信,递出去的瞬间,连伟抑制不住地高兴大笑,边笑边点头:“这下好了,这下成了。”
舒念意外看过去,连伟这才不好意思挠挠头,又笑笑才说:“每次督军派人来送信的人都会问一句,可否有回信需要带回去,每次我都说没有,问了几遍,问得我有点过不去了。”
舒念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笑了起来:“是我不好,难为你了。”
连伟忙摆手:“舒小姐记得回信就成。”
舒念被他逗笑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信如约到来,舒念告知连伟,她要搬家了,若要再送信,前往新的地址即可。
另附一张新地址的纸,给了他。
连伟看后,问了一句:“此事可有告知督军?”
舒念笑笑摇着头:“还没有,等他回来再说吧,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待连伟走后,舒念打开信封,摸起来有些硌手,像是有什么其他东西,掏出来看,这次只有一张纸,展开,一支小巧的海棠花骨朵和一枚微微泛红的枫叶被夹在其中。
字仍旧少得很。
“邺城山水古朴,处处皆天工之景,令人心驰,一花一叶,见之而一念起,甚思。”
舒念抿起嘴巴,不可抑制地笑着,发了会儿呆,不知想些什么,将信折好放回信封里,又小心翼翼将花和叶子放到桌子上,将信与之前的放置一处,又找来以前盛首饰的漂亮锦盒,将它们放入其中。
有些干枯的花骨朵和叶子,在锦盒里的红底丝绒布衬托下,反倒呈现出一种别致之美。
舒念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静水进来叫她用餐时,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舒念单手支着下巴,望着一个锦盒发着呆,脸上还挂着浅浅笑意。
开学的时间过得很快,舒念觉得时隔多日未见自己的学生,好像很多都长大了一般,再过完这一年,大家就要毕业了,班上的二十多名学生,有的会继续念书,读个大学,有的会出国,也许还有一小部分会出去工作,剩下的大多数,应该会回家等着嫁给家里安排好的人选。
舒念上完第一堂课,没有着急离开教室,而是看着教室里低头整理东西的学生们陆续离开。
直到没剩几人,她才缓缓叹了口气走出教室。
她来到圣德女中快四年了,除去第一年做了配班老师,剩下的这几年都是带一个班级,转眼间,聚在一起的缘分也快要到了时限,舒念苦笑着摇摇头,叹息时光的飞速。
苏灵韵工作照旧忙,加上又谈恋爱,所剩无几的休息时间就变得更为稀缺,算算日子,舒念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她了。
跟宁许巧以前还时不时碰一面,现在的舒念觉得孤单得厉害,每日除了上课,好像再无旁的事可做,她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呆愣愣地坐着。
明水和静水肯定已经准备好可口的饭菜等着她,但舒念今日却不想回去,干脆去逛下街,买点礼物,送回去给娘和大嫂,毕竟离婚之后,爹和大哥的脸色一直很臭,若不是娘和大嫂一直鼓励安慰,她的日子恐怕很难过,尤其在她拒绝搬回家后,舒青阳更是跟她大吵一架,舒念话没少说,但吵完架后也把自己也气了个半死。
舒青阳话虽难听,说什么别弄得像丧家之犬,其实舒念知道,他也是心疼自己妹妹,怕她一个离婚女人在外受欺负。
可在舒念看来,她一个人自在得很,反而如果在家,平日里来往的亲朋好友也不少,总归是要碰到的,打照面后大家的指指点点,尤其对她再嫁更会指手画脚,舒念一想起来就深恶痛绝,她才不要让自己变成一个别人口中的弃妇,像是一个卖不出去要过期被扔掉的商品。
一个人住在外面,想家了就回去看看亲人,不回去就自由自在,多么快活。
好在她的决定得到了大嫂的支持,随后大嫂说服了娘,这个家她才搬得有惊无险,要不然,舒青阳那句‘你敢搬我就敢给你拆了’,她相信绝对是做得出来的。
临近秋收之节,虽然城里的人不用收粮,但凉爽的天气让人心旷神怡,街上人多了不少,人人的脸上都笑意盈盈,商铺里百货行里的东西款式多了不少,价格也高出一截,但依旧挡不住人们的热情,舒念望着夜幕将近依旧灯火辉煌人头攒动的街道,心里有种喜气洋洋的充实感,她兴致勃勃地逛起了街。
不赶时间,没人催她,也漫无目的,于是脚步放得极慢,走一走停一停,哪个商铺都看一下,遇到喜欢的玩意,便拿在手里把玩良久。
一路下来,虽然没有大包大揽,掂一掂手里的包,收获也已不少。
舒念抬头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有家西洋咖啡馆,正逛得腿累口渴,舒念推门而入,刚刚坐下,侍应生上前,点完单,舒念便靠在沙发上歇口气。
原本觉得自己不累,一坐下才觉得再也不想站起来了。
此时她有些后悔,不该让老丁先回家,街上这么多人,黄包车也很难叫到,一会又得走一阵了。
咖啡很快上来,除去她点的喝的,侍应生还端上来两块蛋糕和一杯冰沙,舒念推过去问:“你上错了,我并没有点这些。”
侍应生笑着回答道:“这是一位先生和一位女士送您的。”
舒念十分意外:“哪位?”
侍应生指着窗外两个身影,一男一女,说道:“就是那位先生。”
望过去,舒念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她将东西推回去:“我不要,你随便送给谁吧。”
侍应生一脸为难,舒念也想到,人家已经走了,她收不收都被动承了这个情,谁也不会知道最后甜点和冰沙进了谁的肚子。
“你几点下班?”
侍应生愣了。
“下班后帮我把这些东西包起来,送到这个地址,这是跑腿费。”
舒念从包里抽出两张钱,推了过去。
侍应生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这些钱差不多是他一个月的工资了。
又用随身带着的纸和笔写下地址,递了过去。
是宁许巧家的地址。
刚才送她吃的人,正是钱家义和宁许巧二人。
不知道他们是刚好要离开,还是因为看到她来了,才匆忙离开,一双璧人,姿态亲昵,只留背影,人群中也分外打眼,舒念只透过窗子一瞧,就分辨了出来。
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升起,她心里也明白,钱家义和宁许巧未必有作弄她的心思,也许只是心里过意不去,他们成双成对,而她一人,形单影只,尤其过节时分,看起来分外落寞。
许是存了同情和亏欠的心思,送了点吃的,想让她开心一些,有一种被人关怀的错觉,然后二人匆匆离开。
可望着他们匆忙的背影,舒念只觉得讽刺。
她过得好得很,凭什么要你们可怜?
打发走了侍应生,舒念却没了品咖啡的兴致,她起身,拎着沉甸甸的包,又背好随身小包,一转弯去买了张电影票,都没仔细看就进了影院。
画面出现,舒念憋不住笑了,竟然是胡梦蝶主演的。
怪她当时有心事,只想看点别的东西打发注意力,不让自己再去想刚才不快的一幕,竟然没注意到宣传报上硕大的胡梦蝶照。
果然人美又大方,不同于其他影星的瘦削,胡梦蝶身形丰腴婀娜,穿旗袍别有一番韵味,难怪江潮生会被她一眼吸引住目光。
手里捏着电影票,舒念心情大好,一晚上的时间打发得差不多,出了影院,月朗星稀,街上走动的人也少了不少,夜风吹过,凉意袭来,舒念搓搓双臂,后悔忘记带外套。
等了片刻后她才叫到一辆黄包车,回到家里,整日的疲劳才全部袭来,推门进去,将包往地上一扔,舒念就叫道:“明水,帮我把包里的东西整理出来,静水,给我来碗汤。”
屋子里静悄悄的,明水和静水都沉默着上前伺候,同时不发一言。
舒念奇怪地看着她们,笑问:“你们俩怎么变哑巴了?都不说话了?拆开那个红色纸包,里面是给你们俩买的礼物,去瞧瞧,喜欢吗?”
明水立马露出欢喜的神情,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笑出声来,继续抿着嘴,一脸神秘兮兮,舒念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再看向静水,见她冲自己努努嘴,指向身后的客厅方向。
舒念眨眨眼,有种奇怪的感觉,转过身去,江潮生正从沙发上起身,朝自己走来。
舒念彻底愣住了。
明水和静水已经识趣地退下,不大的客厅里,只余他们二人。
江潮生步伐稳健,很快便至跟前,直直地立着,面色不佳。
骤然相见,舒念一时有些词穷,挤出一个笑意,见江潮生绷紧的面孔,又急忙收回。
左顾右盼后,才笑着问道:“你几时来的?”
罢了,毕竟他是客人,自己是主人,总得有点礼貌,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