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路途太远,景致也单调,出了城之后几乎没什么变化,除去刚出城时,舒念难得见到漫天遍野的野花野树短暂兴奋了一下,之后就陷入无止境的重复景色之中,渐渐没了什么兴致。
尤其渐入深秋,树叶近趋凋零,一眼望去颇有几分萧瑟之意,看久了,心情都不大甚好,舒念收回视线,困意越发涌起,终于挨不住,也睡了过去。
一阵脖子的酸麻,让舒念睁开双眼,稍微一动,脖子就疼得难受,她忍不住低低‘哎呀’了一声,紧接着车子剧烈颠簸了一下,舒念身子一歪,不防备,一下子冲着车窗撞过去,预期的疼痛没有传来,一只胳膊环住她的腰,将她截停在半路。
“哪里疼?脖子吗?”江潮生声音沙哑,像是没有休息好。
舒念扭头看,见他正半拥着自己,眼里盛着关切,只是神色略显疲惫。
回想刚醒来时的情形,应当是她半路睡着了,又被江潮生揽在怀里,枕着他的肩膀睡了一路。
见她一直不回答,只是手摸着脖子哪里,抬手去帮她揉着:“肯定是刚才睡觉一直一个姿势,有点落枕。”
舒念放缓动作,慢慢扭了几下脖子,瞥见窗外的景致同刚出城那一会儿有了很大差别,再瞧不见成片的民居,只偶尔零星几个茅屋闪过,一片荒无人烟。
“咱们这是到哪儿了?”她忍不住问道。
江潮生手上动作没停,继续帮她揉着:“快到巫女镇了。”
舒念听了这个名字,忽然想起一直盘绕心中的疑虑,便问了出来:“你说,好好一个山,为什么叫巫女山呢?一直以来大家对巫女这两个字的印象好像都不怎么好。”
其实她也就是这么随口一问,没指望江潮生能真的答出来,结果他倒是知道:“传说这里以前干旱无雨,当地人都活不下去了,死的死,走的走,剩下的人苟延残喘活着,一个女子不愿离开家乡,自愿献祭求雨,这才换来一方安宁,所以,这个地方的人为了纪念这名女子,改名为巫女镇,镇子旁的山久而久之,也就叫做巫女山了。”
舒念听了,笑道:“一个原本可以跌宕起伏的故事被你讲得这么没滋没味,别说,也是种本事。”
江潮生不在意笑道:“传说而已,当不得真,自古以来就是这样,靠山的人总喜欢神话山上的神仙,靠海的人愿意相信海里的神明,至于有没有,谁又真的见过?不过听听罢了。”
见她面色轻松不少,又问:“脖子这会不疼了吧?”
舒念点点头。
“那再好不过了,一会儿咱们进了镇子,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再往前走就临近山,车开不进去,少文已经提前去打点,本来想着快到了叫醒你,结果我也睡着了。”江潮生揉揉酸麻的胳膊,见舒念表情懵懵的,逗弄她的心思又起,打趣道:“你的睡相可真不怎么好,又是说梦话又是流口水,平日里看不出来啊。”
舒念惊了一下,随即红了脸,扭开头去,故作淡定道:“平日里大家都醒着,你怎会知道别人睡着了什么样子。”
江潮生被她的反应逗得直摇头笑:“我骗你的。”
“我知道,我这人睡相还是很好的。”舒念答得理直气壮,江潮生伸手过去捏捏她脸,笑闹间,车子到了地方,司机停好车,恭敬下来开门。
脚沾了地,才觉得一阵虚浮,抬起头来,日上三竿,感觉快到晌午了,她扯扯嘴角,自嘲地想,这么费劲出来就为了再费劲地爬个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脑子有问题。
“小姐,您累不累?进去歇着吧。”明水走过来询问。
袁少文已经提前过来找好了落脚歇息的店,让明水过来说一声。
舒念打量着明水的脸,虽然苍白,但精气神很好,便问道:“你一路上没有不舒服吧?”
明水不好意思地回答:“在城里没什么,出了城后到了不好走的那段路,车子开得又快,颠得我吐了,白瞎那么好的青蟹粥了。”
舒念对她这时候还心疼早晨的蟹粥哭笑不得:“那你现在又活蹦乱跳,看来也没什么大碍。”
明水不当回事道:“嗯,是,没吐之前真是难受死了,本完了就好多了,袁队长拿出一个小鼻烟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他让我闻一下,说是专门治晕车吐的,我闻了闻,果真后面一路都没事,对了,小姐,你有没有吐?”
舒念摆摆手:“我睡着了,没有难受。”
袁少文正在跟江潮生说着话,完事后他先行进到一家店里,江潮生向她走来:“走吧,先吃点东西,虽然还没到午饭的点,但咱们得爬山,一时半会结束不了,肚子里不能指望早晨那点粥,还是吃饱了稳妥。”
舒念没什么胃口,但也知道他说得有道理,跟着往里走,忍不住多瞧了两眼袁少文。
大家进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店,袁少文带着明水和另外三人坐在另一张桌子上,没多久,饭菜就上齐,瞧了瞧,都算精致,尝了几口,胃口尚可,勉强吃了几口后,舒念便放下筷子,忍不住看向明水和袁少文。
明水吐过,早就饿了,桌子上的菜又都是她喜欢吃的各式肉菜,高兴得早就等不及,低头闷声扒饭,谁也不理。
袁少文在一旁边吃边时不时抽空瞧瞧她,见她吃得太快,会曲起食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两下,明水一瞧他的神色,心里一害怕差点噎着,憋得脸通红,袁少文无奈又赶忙给她倒水喝,顺过气来,明水还想再继续吃,被袁少文给训了两句:“吃那么快做什么?又没有人跟你抢。”
明水弱弱回答:“人家饿了呀。”
袁少文瞪她,明水吓得脖子缩了缩,不敢再顶嘴,悄悄转过头来,正碰上舒念在看她,连忙可怜巴巴地问:“小姐,我可以过去跟你一起吃吗?袁队长太吓人了……”
不待舒念回答,袁少文就抢断道:“不可以,督军和夏小姐有话要说。”
明水瘪了瘪嘴,舒念觉得好笑,指着江潮生问她:“你确定对着这张脸会吃得更香一些吗?”
明水看向江潮生,见他正朝自己看过来,明明没什么表情,却冷不防打了个寒战,摇摇头,瑟缩着又回去继续吃饭,只是速度放慢了很多,时不时瞧一眼袁少文的脸色。
江潮生见她看得入神,不满地敲敲她的手背:“好好吃饭。”
舒念收回视线,无奈道:“我吃不太进去,刚才路上颠得胃实在不舒服,哪里吃得下。”
江潮生无奈看看她,叫来店伙计,吩咐他挑几个好带的吃的给装起来,一会带走。
舒念有了底,知道自己饿不着,就更没了吃饭的兴致,又扭头去瞧明水,被江潮生扣住了手心:“你老实吃你的饭,总看别人干嘛?”
舒念努努嘴:“我在看一出好戏啊,你没发现吗?”
江潮生随意一扫,语气平平:“没发现。”
舒念又要去看,被他瞪了一眼:“你要是再看,不好好吃饭,我可就喂你吃了?”
说着夹起一块肉就要喂她,吓得舒念忙接过来自己吃进去:“我不看就是了。”
江潮生见她终于肯踏踏实实好好吃饭,也不再说什么,快速地吃饱,双手环着盯着她,监督她吃下一碗饭。
等到她终于吃完,江潮生才说:“可算吃完了,大家等你等得都要发霉了。”
一行人终于踏上登山旅程,袁少文已经雇好了车,一行人悠悠达达,没多久就到了,舒念惊喜道:“这么快?我还以为又要半天呢。”
说是爬山,巫女山地势并不险峻,坡度也适宜,虽是中午,登山的过程中,时不时能看到行人,或上山或在中间歇息,照顾到舒念的体力,大家都行进得不快。
虽是中午,太阳很晒,但天气转凉,并不怎么热,经过一个凉亭,舒念将帽子摘下,脸已经有了血色,不再像刚下车那般苍白,江潮生的脸上总算露出点笑意。
路经几个行人,看样子也是来赏枫叶的游人,衣着轻便,面容轻快,时不时说笑两声,经过他们时其中两名男子往亭子里看了好几眼,江潮生的面色渐渐沉下。
舒念恍然不觉,问:“还要多久才到山顶?”
江潮生笑话她:“谁跟你说要爬到山顶的?”
“那我们这是去哪里?”
“再爬一小段就到了半山腰的一个缓坡,那里有成片的枫树,景致最好,到那里就可以了。”江潮生解释道。
舒念夸张地笑问:“我们大老远来,就为了这么一小段路?”
江潮生不满道:“这里的景致是别处没有的,咱们来了看了记在心里,就值了。”
舒念忽然来了兴致,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潮生笑笑:“我也是听旁人说过的,这里离邺城不远,当时少文正好有事要办,我就让他顺路过来探一下路,自然知道得很清楚。”
休息了一会儿,舒念他们准备再出发,明水早就已经等不及了,一行人朝着山坡走去,舒念没等出凉亭,就被江潮生将帽子扣在脑袋上:“戴着。”
舒念想要摘下来:“这会儿树荫这么多,挡着太阳,不晒了,我不想戴。”
江潮生还是那句话:“戴着。”
舒念不满抗议:“为什么?”
江潮生转身挡在她眼前,低头盯着她,说道:“因为我不想旁的男人再盯着你瞧。”
舒念一时没领会他什么意思,茫然地问:“没人看我啊。”
说完又去看袁少文和那三名男子。
江潮生猜到她的意思,出声道:“不是他们,他们还没这个胆儿。”
舒念更迷糊了:“那就没人看我了啊,除了你。”
江潮生不耐烦地扣住帽子:“总之你戴着,人来人往,什么人都有,你想这么任由他们打量?”
舒念考虑了下,不想,便又继续戴着,见她不再往下摘,江潮生才满意地捏捏她的脸。
又爬了一会儿山,到了一片地势平坦的路段,舒念抬眼一望,远处一大片枫林,宛如一大团燃烧的火焰,染红了天际。
她开始激动起来,高声喊了句:“快看快看!”
江潮生笑着催促道:“走近点更好看。”
一行人加快脚步,等到近前再一瞧,片片枫叶精巧细腻,玲珑剔透,舒念忍不住抬手去碰,笑道:“唐代的杜牧写过,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描绘的就是这样漫山遍野的红吧!亲眼瞧了才发觉说叶子胜于二月花是一点儿也不过分的。”
江潮生点点头,赞同道:“春天的红花虽然色彩鲜艳,但不如秋天的红叶色泽深沉、透彻,巫女山的红叶与别处不同,还有一种飘逸的美。你看,一入秋,整个山坡被红叶覆盖着,火红火红的,看着心情就好。”
此时阳光正盛,一簇簇红叶在阳光的照耀下,犹如一团团的火焰在燃烧,真真“飞焰欲横天”。
舒念看得流连忘返,一时醉了一般,喜不自禁。
江潮生随着她走在前面,袁少文和明水以及其他人略走在后面,隔着一段距离跟着。
偶尔能听到明水叽叽喳喳的惊叹声,接着就是袁少文压低声音的教训,明水就会闭口不做声,没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兴奋,两人这样一来一往,舒念赏着美景,时不时看热闹一般瞧着两人的相处,笑得不可抑制。
江潮生横跨一步,挡住她的视线,舒念抬头望去,见他头顶一片红彤彤的枫叶,趁着江潮生的面色也铺上一层红色,显得整个人暖暖的。
舒念忍不住笑了。
江潮生压低声音问她:“笑什么?”
“笑你啊。”舒念也来了兴致,想要逗逗他。
江潮生也不追问,只是略一弯腰低头,在她面颊上飞快一啄,便没事人似的站直身体,望向别处,无辜得很。
舒念拧着鼻子嗔怪道:“光天化日,周围这么多人呢!”
江潮生眼睛都不眨:“好,那就等到晚上。”
舒念被他闹得红了脸,推了他一下,江潮生抿着嘴,两人都笑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