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立群没走几步，转了个弯，向着大路走去，舒念收回视线，假装没有看到路口处那辆熟悉的汽车，转身便准备往回走。

身后传来巨大的关车门声，随后是急促的脚步声，舒念加快脚步，在手碰到大门的一瞬间，右臂被突如其来的大力扥住，再动弹不得。

她站定，不肯回头。

江潮生极力压低的声音传来：“你到底跟这个姓唐的怎么回事？”

舒念试了试，右臂如遭铁箍，便放弃挣扎，站着一动不动。

“说话！”江潮生低喝一声，遇上舒念一副冰封一样的面孔，心里灼烧的怒火再盛，他不由得加大手上的力度，舒念眉头皱起，露出痛苦的神情，可就是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肯说。

江潮生只觉得自己像是跌入四面是火的铁桶之中，煎熬得五脏六腑俱焚，却无处可寻解救之法，无处发力的挫败感已经将他的理智快要吞噬净尽，他甚至有一种毁灭眼前之人的冲动，可是，最终，他捏得青筋暴起的手，还是缓缓松掉。

舒念伸手去揉自己的右臂，向后退了一步，后背靠在铁门上，双目满是警惕。

江潮生被她这样的目光一扫，浑身泄了气，有些无力地说：“念念，咱们别这样，好不好？”

舒念扭开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江潮生耐着性子，又好言哄道：“我知你还生我气，可是，赌气也不是个办法，咱们总归还是要把话说开的。”

舒念望着铁门旁的石墙，丝毫没有说话的意思。

江潮生咬了咬牙，继续问：“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刚才那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总出现在你身边？”

舒念眨了眨眼，不出声。

江潮生刚刚压下去的不悦再次涌起：“你不肯说是吧？好啊，让我来说，他名叫唐立群，青城济世堂的少东家，现在在日报社工作……”

舒念缓慢转过头来，眼里满是意外和愤怒。

“江潮生，你果真没让我失望。”舒念只丢了这么一句，话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嘲讽之意。

江潮生怒不可遏，上前一步，双手攫住她肩头：“你连句话都不肯同我讲，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唐立群？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今夜再不用醒过来了？嗯？”

“放开她！”

舒念回头看，眼前一花，再定睛，只见唐立群已经冲到近前，双手扣住江潮生右臂，手腕一转，对着他手肘处一撞，江潮生只觉右臂一麻，瞬间整条胳膊就卸了劲，不由自主松开。

江潮生未料到唐立群有这个身手，一时大意根本没有防备被他得了逞，可他毕竟不是没经历人情的小孩子，立马就绷起精神，待到唐立群想要如法炮制逼他送掉左臂时，江潮生右臂绕回格挡，左臂带着舒念向侧旁退了两步，让他扑了个空。

唐立群并未学过功夫，只因幼时顽皮，打架太多，他又精通人体穴位通道，才让他比一般人更灵活，技巧娴熟，但碰到江潮生这种实打实的练家子，突袭一次尚可，再周旋下去，却难以占上风。

唐立群一击不中，再次蓄力，刚一上前，手堪堪接近江潮生身侧，只觉膝盖一痛，险些跪倒在地，他借势向旁边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这次他才意识到江潮生不是平日里街面上的那帮人，自己的那套取巧招式对付不来他。

镇定神思，唐立群不再鲁莽上前，但见舒念被他制住，又心急，便怒道：“放开她！”

江潮生冷哼一声，声音低得像是从地底传来，舒念听到他这种声音不由得浑身颤了下，急道：“小唐，你先别冲动，他不是坏人！我没有危险！”

江潮生不悦地看她一眼，手臂一收力，将她带得离自己更近。

唐立群买来得及再开口，只觉膝盖窝处大痛，随即双腿失控跪倒在地，袁少文已经悄悄从后面过来，趁他不注意，偷袭成功，唐立群双臂撑地，无法蓄力之时，袁少文一鼓作气，将他手臂捞起，一个反劲向后一压，唐立群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因疼痛的闷哼声，便被制住，无法动弹。

舒念着急怒道：“袁少文你放开他！他是我朋友，又没犯事！你凭什么抓他？”

袁少文觑了眼江潮生的神色，面无表情道：“他袭击军长，就是犯罪，我抓他合情合法。”

江潮生面色铁青，舒念极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臂，试了几次均未成功，又急又气，怒斥道：“你放开我！难道我也袭击你了吗？还是说你们有权有势，就可以指鹿为马，肆意欺凌我们普通人？”

江潮生不松手，听了她的话后面色更加难看。

舒念本想对着袁少文喊，转念念及他只听江潮生的话，自己的话在他那里是半分力道也无，便不再费口舌，转头小声对江潮生道：“你不是想要同我好好谈谈吗？好啊，现在就谈，让袁少文放人，他们都走，这本就是你我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你若有什么冲我来就好，莫要牵扯无辜之人。”

江潮生轻嗤一声：“他是无辜之人吗？我看他在你身边已经不下几次了，你可不要跟我说，你同他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我跟舒老师之间原本就清清白白，但她现在独身一人，我心悦她，我喜欢她，想要同她在一起，所以在追求她，是我对她有心思，但现阶段，我们还都只是普通朋友，你不要红口白牙，随意污蔑，坏了她的名声！”唐立群呛声说道。

舒念听得眉心直跳，阻止道：“小唐！不要乱说话！”

她已经看到江潮生微眯起眼睛，心下着急，催赶道：“你赶紧走吧，日后也别来我家寻我了。”

袁少文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舒念催促他：“袁少文，你赶紧放开，不然我报警了！”

看向江潮生，他已经松开了桎梏舒念的手，向着唐立群的方向迈了两步，舒念大惊，慌忙冲上去，只是未及挡在唐立群面前，就又被江潮生一把扯住，拉至身侧，他也停住了向前的动作。

“追求？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你就追求？？”江潮生沉声问他。

唐立群猛地向前，试图摆脱袁少文，却未果，怒道：“你放开她！总对女人动手算什么男人？赶紧给我松手！”

江潮生彻底被他激怒，蔑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我跟她之间，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刚一迈步，舒念双臂撑在他胸前，面露哀求：“你不要为难他，我跟他之间就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随后又冲着唐立群半劝半命令道：“我没有吃亏，他不是在为难我，我同他之间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好，你不要掺和，赶紧回家去吧，快走！真的，你走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唐立群一脸怒气，显然还不肯服软，只是瞧着舒念一脸难为，觉得于心不忍，便强忍着没再说什么。

舒念见唐立群总算肯配合一点，又扭回头来，对江潮生说：“你到底肯不肯同我进去说话？我只再问你一遍，若你不肯，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说一句话，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江潮生收回视线，缓慢在她的面庞上来回移动，最后定睛在她素雅的眉眼之间，像望穿了冬夜，才轻吐一字：“好。”

舒念面色一松。

袁少文松手，唐立群得以自由，一起身便要上前，舒念及时抬手做制止状：“不要过来，现在回头，拿上自己的东西，马上回家，若你的话当真，我们现在还是朋友，就不要让我为难。”

舒念恨不能亲自上前将唐立群绑了丢回家里去，可她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跟唐立群之间一个小小的动作拉扯就刺激到江潮生，遂只能站在原地，用眼神不断示意，催促他离开。

唐立群几经犹豫，最后还是听从了舒念的话，转身准备离去，只是走了没两步，又不放心回头警告道：“我知你们从前渊源，但如今舒老师不愿，希望你不要勉强她，你若真心待她，当知要尊重她的意愿。”

江潮生的面色已经垮到不能再垮，舒念心又提到嗓子眼，生怕唐立群此时再说什么惊天骇俗之语，好在唐立群只是说了这一句，便转身离开，临到路口不忘抱起坛子和自己的包，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确认了唐立群已经离开，不待任何人发话，袁少文火速离开，又钻进了停在不远处的车里，门口空旷的街面上便只余舒念和江潮生二人。

今天原本过来是想跟舒念修复关系的，江潮生猜测着又过了这几日，她的气应当消了一些，只要他再磨磨，总是多少能有点成效的，只是他等在车里，心中忐忑，拿不定主意，怕舒念拒不见面，正在犹豫着，就看到她同唐立群有说有笑从屋内走出来，唐立群手里拎着一个坛子，宝贝得很，怒火就瞬间爆炸，片刻也再难以忍耐。

一肚子的话，经刚才那么一闹，也变得不知从何说起，心境像是荒凉了多年，破败难堪，四壁透风。

他见舒念没有开口的意思，并不意外，只是不愿二人继续这么僵着，天寒地冻，她虽披着外套，衣衫却并不厚实，便率先开了口，语气不复方才的狠戾，仿若出自另一个人口：“先进去吧，你穿得这么少，再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我瞧着你最近瘦了好些。”

半晌不闻有回应。

江潮生叹了口气，又问了一句：“刚才他从你家带走的那一坛子是什么？”

舒念这边思绪尚未归位，在心底她早已将江潮生已经视作陌路，即便他日路上遇上，也无甚话可讲，刚才主动提出要谈一谈，不过是权宜之计，想先让唐立群脱身，此时，江潮生出声，她却并无回答的打算。

可两人也不能这样僵持着，身体冷得发抖，吹了风，又没吃饭，刚才着急还未察觉，此刻感官清晰，她只怕自己再站一会儿便要晕过去了。

“随我进来吧。”听江潮生提起了酒坛，舒念心里有了计较。

她前脚进门，江潮生立刻跟上，不管怎么样，她还肯让他进去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明水正等得不耐烦，想要出去叫小姐回来吃饭，刚走到门口，迎面撞上了进来的舒念和江潮生，吓了一跳，眼睛不住打量，见舒念摆手，便急忙转身退下，没有多言。

舒念径自上楼，没有余外的话，江潮生只因意外犹豫了片刻，随后跟上。

推开卧室的门，舒念走到最里面，打开壁炉旁的一个柜子，一个跟唐立群手里一模一样的酒坛露了出来，江潮生面露疑虑。

舒念站直了身体，像是在出神，盯着酒坛，面无表情。

“这究竟是什么？”江潮生问。

舒念忽的笑了，满是自嘲：“是我亲手做的酒酿，原本想给你吃的，只是，现在这些都用不到了。”

她弯腰拎起酒坛上方的麻绳，江潮生想要上前来搭把手，却被她推了一下，见她神情肃沉，江潮生心下一紧，没敢违拗她的意思，乖乖站了回去。

舒念拎在手里，将酒坛仔仔细细打量一番，神情略有缓和，江潮生心中却升起一股不安，他开口道：“念念……”

只听“砰”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瓷片碎裂一地的刺耳声，应声落地的还有整整一坛酒酿，四散流淌，屋内满是淡淡的酒香气味。

舒念将酒坛看了一遍，毫无征兆用力掼掷在地上，将它摔得稀碎。

江潮生痛心道：“你这是做什么？”

随后上前一步，就要捞起她的手查看：“伤着了没有……”

舒念极其快速地收回手，向后退了一步，与江潮生隔着一地的狼藉，隔空对望。

门口传来脚步声，舒念高声道：“我没事，下去。”

随即传来静水和明水的声音，很快，门口连同屋内再次陷入一派死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