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韵告诉过我,宁许巧同钱家义早就闹掰了,最后撕破脸,双方弄得很难看,原本我有些幸灾乐祸,觉得他们报应不爽,可是,他们都来捐了钱。”舒念闭上眼睛,像是有些不舒服,说不下去。
“这样做,我连讨厌他们都不好意思了。”
“大嫂同我讲,大哥和爹拿出了一些积蓄,托靠得住的人去置办了棉衣,希望能送到前线,让保家卫国的士兵们,大冬天能穿得暖和一些。”
“唐立群三日前,也已经动身参军,去前线抗敌了。”
“战场残酷,我没有见过,但是**当初声势那般浩大去打仗,最后,伤的伤,死的死,惨败而归。你的伤我见过,浑身是血,唐立群为你医治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没用,若换做我是大夫,可能吓都吓死了。打仗时候,死伤是家常便饭,他就这么义无反顾去了,在我眼里,好像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可我听说,日本人残暴心狠,杀人无数,无论男女老少,甚至婴孩,都难逃毒手。”
“灵韵和周灵均夫妇,准备将物资筹集交接完毕,就动身去香港,跟同学盟汇合,转战海外,为国民军筹备军饷军资,可能不到过年就要离开。”
舒念说不下去了,这些絮絮的杂乱的往事压得她心口翻腾,她抬手捂住脸,痛哭失声。
江潮生疼惜万分,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良久,舒念抹了一把眼泪,低头盘算着:“我明日去就银行将金条取出来,你带着去吧,我知道前线缺人也缺钱,虽然解决不了什么大问题,总归是我的一点心意,我也是中国人,家国蒙难,没有作壁上观的道理。”
说罢便起身,江潮生拉住她:“念念。”
舒念站住没动,用另一只手捂着眼睛,还在抽泣,江潮生瞧着她,心里的疼惜一波又一波泛起。
起身,错开一步,移到她面前,拉住她的那只手稍稍用力一带,舒念身体前倾,跌进江潮生的怀抱中。
“松手。”舒念鼻音很重。
江潮生双臂环起,将她深深扣入怀中,轻声道:“让我抱抱你。”
舒念没动。
江潮生又说:“爹和娘已经去了大后方,如今,我唯一挂念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我此去,凶多吉少,上次走之前还说什么傻话,让你记得我,真的经历生死时,发现我更多担心你过得好不好,所以这次,我重新说,你且听一下。”
舒念抬手要制止,江潮生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将她的话堵了回去,随后笑道:“若我一去不回,忘了我,好好照顾自己吧。”
舒念怒目,隐忍着眼泪:“不许胡说。”
江潮生自嘲笑笑:“我也不愿,我会尽力,但枪炮无眼,我不能扯谎骗你。”
舒念撇开头:“你骗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还差这回吗?”
江潮生眼圈红着笑道:“就知道你不过是表面看起来大方懂事,其实内里小心眼得很,我都要赴死而战为国捐躯了,你就不能原谅吗?我承认,我以前太过混蛋,我不是个好人,要不,你打我一顿出气吧。”
他往前凑,头缓缓低下,似是要亲近过来,舒念抬手抵住他胸前,轻轻推了一把:“你伤病初愈,我不会趁人之危。”
江潮生去抓她的手,舒念躲,江潮生不依不饶,终于如愿握住,双手团住,搁至心口。
“我待你的心,从未掺过假,旁的,你不信我就算了,这点,千万别不信,好么?”他声音低低的,软软的,还带着一丝丝委屈。
舒念听不得他此刻这种语调,扭开头,一眼也不看他。
“你若能好好回来,再给我负荆请罪,我考虑原谅你。”
江潮生蓦地笑了,一边点头一边为难道:“我也想有那么一天,凯旋高歌,佳人在侧,岂不是人生大幸?可我不想再骗你,更不想拖着你,我走了,就忘了我吧。”
舒念骤然回过神,气得抬手狠狠地拧了他脸一把,疼得江潮生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哎呀疼!”江潮生小声说着。
舒念犹自不解气,刚松开手又反手给了他一巴掌,甩在脸上,清声脆响。
她没有用全力,可只觉得手臂又疼又麻,沉重地抬不起来。
江潮生原本想逗逗她,见她忽然捂住脸,哭了起来,埋怨的声音无助又迷茫,心又疼了起来,不再说笑,上前半步,将舒念整个环抱在怀,轻轻拍着肩头,柔声安慰着。
“我会尽量,我知道有你等着我,一定惜命,好不好?”
“我明日就走了,要不,你装得懂事一点,不哭了,高高兴兴送我走好不好?”
舒念头未抬起,捶了他肩头一拳。
江潮生立马察觉不妥,改了口:“说错了,是高高兴兴送我出征,上阵杀敌,好不好?”
舒念只无声地哭,始终不肯说话。
月挂枝头,方才静水上来叫过门,想提醒舒念该回去了,被舒念打发了下去。
江潮生手臂已经麻掉,却不敢动,舒念头靠在上面,虚无地望着前方壁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地,她坐直身体,转身去就扒江潮生的衣衫,可是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刚解开一个扣子,就被江潮生攥手拦住:“你做什么?”
舒念不与他对视,继续手上动作。
江潮生声音满是无可奈何:“念念!”
舒念终于望过去,眸子里满是伤心。
江潮生的心也像是融化的蜡烛,手上再使不出力气,浅声哄着:“别置气,你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家里人,学生,还有那些流落的孩子,都指望着你呢,不光为我,还要为他们保重自己。”
舒念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垂下目光。
“我的事都会好好去做,你别担心。”
江潮生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另一只手轻托起她的下巴,望了一瞬,倾身上前,将唇覆于其上。
壁炉里火苗闪烁跳跃,二人亲昵的身影交织如影,江潮生喘着粗气停下,双掌小心捧着舒念的面颊,眉眼里具是浓得化不开的缱绻情深。
他向后退去,下一刻却被舒念扯住衣领。
“凭什么什么事都要你来做主?你说了算?”舒念半跪着起身,高了坐着的江潮生一个头顶,俯首似带有怨气说道。
“你人都要走了,陪我一夜,有何不可?”声音如针,目光如炬,毫不闪躲,言毕,低头深吻其上。
江潮生费力同自己交战后,极力克制着心里蓬勃的念头,再将舒念推离身侧,只来得及说一句:“等我回来,也不迟……”
舒念趁他没注意,欺身上前,将接下来的话吻了回去,随后又在他下唇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江潮生轻嘶出声,舒念警告道:“谁知道你还有命回来没有,你既觉得对不起我,就当还了我债吧!我不是孩子,做什么心里有数!”
说罢,又是不管不顾扑了上去,江潮生被她闹得心猿意马,原本拉扯的心思也无力反抗,想要推开她,又不敢用力,稍稍使劲,舒念向后栽倒,他又是第一时间冲上去护住头,生怕她磕到椅子上。
舒念借机揪住他的衣领,脚下同时用力一绊,江潮生冷不防吃了暗亏,失去平衡,二人双双滚落地面羊毛毯上。
舒念不给他反抗的机会,双臂抱住江潮生的头,威胁道:“你若不从,我就去找旁的人了!”
江潮生并未有打算起身的意思,只是闻言仍旧不悦:“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下一刻变为低呼,江潮生翻身将她压至身下,低头讨伐。
一室炉火馨香,只恨分离在即,春日不复。
天色仍暗,江潮生已经收拾完毕,拿好行礼,他望了一眼舒念卧室的门,心中只剩百转千回,终究还是没有再进去看一眼,转身轻声下楼。
他没有惊动舒念,醒来后,望了她许久,才起身,到外间穿戴,行礼是早几天就已经收拾好了的,连伟也早早地等在楼下。
整个楼上楼下静悄悄的,静未起,主仆二人应当仍旧在睡梦中。
见他下楼,连伟起身迎上,待想要说什么,江潮生抬手制止,二人沉默着一同离开。
直到出了大门,转了个弯,江潮生才停下来,回望一眼。
连伟看着他,继而扭开头,安静地等在身后。
少卿,江潮生低声说了句:“走吧。”
很快,二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再难寻觅。
舒念收回注视的目光,闭上双眼,泪雨滂沱。
他既不愿二人撕心裂肺地生离,那她就成全这份心思。
“保重,我等着你回来。”
心底的叹息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