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宣阁是天界的仙神在天芒山的住所,虽与同采会馆相隔不远,却是千差地别。
从同采会馆往北,绕过一片清幽的竹林,可见一眼幽深的潭水,正是那人人听之色变的沁心泉。再穿过有雕栏的白玉小桥,可见一座圆殿,描金盘龙扁额上题着龙飞凤舞的“天宣阁”三字,周围绿水环绕,花木繁茂,苍松数株,翠竹千竿;入内只见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幽房曲室,互相连属,回环四合,工巧之极。这是天芒山最为幽静的地方,再往北几丈远便是覆盖着黄瓦的青灰色院墙,院墙背后就是天芒山外的万丈深渊。
洛安与桃小别均是第一次进得这天宣阁,他二人一路跟在上神身后,洛安是眼观鼻鼻观心,桃小别却是东张西望,对院中美景简直目不暇接。
天凌与托别姬将二人带到天宣阁的禅语室,也不唤二人入座天凌上神就朝二人问道:“你二人昨夜是在何处见到那只地鼠精的?”
桃小别与洛安几乎同时开口,桃小别道:“路边的草丛中。”
洛安道:“山腰的清泉旁。”
话一出口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已知大事不妙。洛安认命地垂下眼帘,倒是桃小别不死心,还想着挽救一把,遂继续厚着脸皮笑嘻嘻地道:“噢,确实是在山腰的清泉旁,是我记错了!”
托别姬耐着性子朝桃小别道:“第一句话就败露了还想强撑吗?”
桃小别嘀嘀咕咕地回答:“真的就是我记错了嘛!”
天凌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目如火炬般注视着桃小别:“如果你们不愿意讲真话,方才又何必承认昨夜见过它?”
洛安知道已经瞒不住了,只得朝桃小别摇了摇头,硬着头皮回答道:“我们是在藏经洞中遇到这只地鼠精的。”
二神立刻明白了他二人为何虽然承认遇见了地鼠精,却要在地点上撒谎的缘由。天凌的右手轻轻地敲击着身旁的小几,话语中听不出喜怒:“你二人去藏经洞做什么?不知道那是禁地吗?”
桃小别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回答:“就是因为是禁地,所以好奇,想知道里面到底藏了什么。”
天凌皱着眉将目光投向洛安:“是她要你带她去的?”
桃小别马上点头如捣蒜地道:“对对对,就是我,我缠着洛安殿下非要他带我去看看的,他也是被逼无奈。”
而托别姬突然问道:“你们是如何进去的?”
洛安赶忙说:“微光令牌。”
天凌与托别姬对视一眼,算是相信了他们一唱一和的对答。而桃小别此时在心中悄悄舒出一口气,在她看来这般回答对他们最为有利——既隐瞒了洛安去藏经洞的秘密,又隐瞒了她能进藏经洞的秘密,而他二人彼此都不知道为何他非要去藏经洞,也不知道她为何能进藏经洞,但他二人却做出了相同的抉择,替对方隐瞒秘密,维护情谊。这也许就是他们此刻敢于相携站在一起,共同面对二神的理由。
而在二神的要求下,洛安便言简意赅的将在洞中见到那只在翻阅仙神典籍的地鼠精的过程讲了一遍,唯独省略了那只地鼠精最后发狂,自断胳膊后逃离一事。他虽然相信那只地鼠精应该是在桃小别的身上辨识出上神的气息才那般害怕,但又隐隐觉得这其中也许还有别的缘故,他不敢肯定那让自己都不确定的缘由会不会让二神对桃小别生疑,故干脆对这段事实只字不提。
洛安的述说滴水不漏,让二神尽皆相信。桃小别傻乎乎地看着洛安娓娓道来,心中甚是艳羡,暗道以前只以为葆迦年最为能说会道,现在看来这洛安其实也不遑多让。
最后洛安甚至还提到先前张良等人曾向他们说起这几日在山中常见黑影之事,满眼皆是盼着能帮上忙的真诚。
而天凌上神见再也问不出别的,就对二人道:“你二人虽私进藏经洞,但为替我们分忧仍旧敢于将昨日见过地鼠精之事实道出,这次本神就不予追究了,但是记住,勿要跟人提起此事,不要逼着本神秉公处理!”
而托别姬也温言道:“还有,下不为例,不要以为你们会次次都那么走运。”
二人朝二位上神行礼后赶紧退下,等出了天宣阁桃小别才敢说话:“还说我们次次都走运呢,我们应该是太不走运了,私闯禁地居然就遇到一只地鼠精,而且它还死得如此蹊跷,真是见了鬼了!”
洛安道:“就是因为它死得蹊跷我们才必须承认,不然要是被八神查出来我们在那洞中见过它,那时就真是难脱干系了。”
桃小别又问:“对了,你方才为何要说我们离开前那只地鼠精还在洞中独自看那仙神典故呢?”
洛安平静地说:“既是要隐瞒地鼠精突然发狂自断胳膊后逃离,那就必然要说我们比它先行离开。”
桃小别转了转眼珠忽然恍然大悟:“噢,对喽,它那半截胳膊尚在洞中……”
洛安点点头:“上神们肯定会去藏经洞中看上一看,自然会发现那半截胳膊,到时我们只要一口咬定我们离开时那只地鼠精尚且无恙就行了。总之记住,一个全是谎话的故事往往很难让人信服,反而是这般虚虚实实,虚假参半的谎话最容易鱼目混珠。”
桃小别钦佩得朝洛安拍了拍手,然后又笑嘻嘻地道:“对啦,你好像并未问过我为何进得那藏经洞。”
洛安也朝她笑道:“你不是也未曾逼问我为何要去那藏经洞吗?”
二人相视一笑,心中皆感宽慰无比。
而在他俩离开天宣阁后,天凌上神与托别姬上神也有一番对话。
天凌上神道:“此事你如何看?”
托别姬明知天凌上神所言,但事关桃小别,她实在是有心维护,遂模棱两可地道:“还能怎么看,我方才见那尸身之时就已说过,此乃魔物所为。”
天凌目光如电的看着托别姬:“你知道我所问为何。”见托别姬不愿接嘴他才又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不管是在邕巴仙岛还是在这天芒山,好像这魔物都是冲着桃小别去的。在邕巴仙岛时那魔物被她的侍从柳忆赶走,如今见了她一面的地鼠精第二日就死了,我虽不知为何如此,但总觉得必是与她相关。”
托别姬实在不愿将魔物与桃小别扯上关联,毕竟她很有可能是求离上神的孩子,一个拥有风光霁月的求离上神血脉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与那些肮脏罪恶的魔物扯上关联?但天凌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所以托别姬的内心实实在在地挣扎了一番才道:“现在说什么都言之过早,我们还是先去那藏经洞中看看再说吧。”
天凌上神像是猜到了托别姬的想法,暗自叹了口气,站起身与托别姬一同往那山顶的藏经洞而去。
等桃小别与洛安回到映雪堂时,寂世日上神刚给大家讲解完关于幻术的起源。寂世日可不若李达一那般一板一眼,他风趣幽默,又喜欢引经据典,偏偏他引的经据的典都是九天之上某个仙神的糗事,常常听得众弟子哄堂大笑,好不欢乐。所以,他的课总是最受弟子们追捧。而且他也惯常不正经,有时下了课还不肯走,总被弟子们围在中间问这问那,若是他心情好就与众人调笑一番,若是遇上他心情不好,他就直接骂人,但即便被骂那群弟子也心甘情愿,总觉得这位上神俊美又可爱,被骂上两句也是无上的荣光。
今日他也是没走,看到桃小别和洛安终于来了,他就甩开那帮围着他的弟子,朝二人皮笑肉不笑地问:“你二人被严刑拷打完了?”
桃小别在这位上神面前也总是没个正形,只见她耸耸肩膀不正经地答道:“差不多,反正什么谎话都被揭穿了,不得已,只得全说了实话。”
寂世日嘴中“啧”了两声:“我还一直以为你聪明绝顶呢,哪知如此愚笨!既然不想说实话就干脆一个字也不要提,为何要承认自己见过那只精怪呢!”
想来这位上神已是从张良那帮人口中得知了事情发展的大概,于是桃小别假装一本正经地道:“还不是为了给上神提供线索,好早日抓到凶手。”
寂世日不屑道:“我们彻查此事还需要你这点聊胜于无的线索?以后不行就躲,别忙没帮上还惹了一身腥。”
桃小别莫名其妙地道:“为何啊?难道我见过那地鼠精我就有嫌疑?”
寂世日摇了摇头负手而去,嘴里道:“若真是你杀的,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桃小别难以置信地看着渐行渐远的寂世日朝洛安道:“这位上神简直就是……”
洛安反倒笑了:“我倒觉得寂世日上神才是真心维护你。”
“啊?”桃小别不明就里的看看寂世日的背影又看看洛安认真的神情,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而突然,她发现不远处的天歌正被张良、崚嶒、鳍淙和任之过围在中间,正在热烈的讨论着何种问题,他的眼芒闪耀,面上全是认真且从容的神情,桃小别好似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般神采奕奕。而且他第一次没有在桃小别出现后立刻发现她,仍旧沉浸在与同伴们的交谈中。
葆迦年等人应是先去玉食堂食午饭了,桃小别不忍打断天歌与别人的交谈,就默默跟在洛安身后离开,二人也向玉食堂而去,而洛安突然问她:“为何不叫天歌?”
桃小别扬扬眉:“你没见他方才与他的朋友聊得十分愉悦吗?我为何要打断他?”
洛安点点头:“他是该有自己的朋友。”
桃小别也点点头:“我也是那么想的。”
二人三言两语已经走进玉食堂,葆迦年几人早就为他们占好了位子,见天歌没来珩景还问桃小别:“天歌不是在映雪堂等你吗?”
桃小别耸耸肩:“是吗?我没看到啊!”说完抓起碗筷就是一顿风卷残云,一下就将碗中的米饭吃去了大半。
昭辰不满地瞄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说:“你是想把嘴塞住,免得我们问你问题吗?”
桃小别头也不抬,含糊不清地道:“对,吃饭要紧,什么也不要问!”
昭辰朝撞了撞身旁的葆迦年:“难道你也不想知道?”
葆迦年有样学样,一边大口吃饭一边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吃饭要紧,吃饭要紧!”
昭辰气得想要掀桌,奕瑜一把按住他的胳膊,冲他摇了摇头:“吃饭就好好吃饭,闲话饭后再说。”
澄黛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但总是拿余光去瞄桃小别,她的心中总算是下了决心,有些话一定要找时间同桃小别讲个清楚。
而洛安惯常就遵循食不言寝不语,自然也并无多话,仔仔细细,安安静静地对付着手中那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看他的样子倒真的像是吃得极香。
第一次,这个小群体的中饭吃得如此无声无息,大家都各有心事,就像那地鼠精的突然被害,让大家的心都莫名的焦躁起来,如同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般,每个人都有那么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