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小别这边的饭食尚未吃完，张良一行已经拖着天歌走进了玉食堂。一进门张良即指着桃小别朝天歌道：“你看，我都说了小别仙子方才已经跟着洛安殿下往玉食堂走了，你还不信，现在如何？还要说我骗你吗？”

桃小别赶紧朝天歌挥了挥筷子调皮地道：“我可是踩着时辰回来的，课业可以错过，但进食是一顿都不会落下的。”

天歌缓慢地走到她面前问：“我一直在映雪堂门前等你……”

桃小别吐吐舌头又摇摇头：“哎呀，我一心想着吃饭，未曾看见你嘛！”

天歌不再言语，只是定定地看着桃小别，像是在揣摩她话语的真假。而鳍淙已经打好了餐食，热情地朝天歌喊：“天歌，我连你的饭食都打好了，赶紧过来吃。”

桃小别笑眯眯地朝天歌挥挥手：“快去吧，你就别跟我们挤在一处了，你的那些朋友都等着你呢。”

天歌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但他还是转身朝张良几人所坐的餐桌走去，而桃小别冲着他的背影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桃小别几人毕竟先来，而且今日在进餐过程中也并未作太多交谈，所以这顿饭吃得极快，很快就纷纷放下碗筷准备起身离开。桃小别看了看仍在埋头吃饭的天歌朝洛安几人道：“你们先走，我有话同天歌讲。”

洛安朝她微微颔首后就当先走出了玉食堂，珩景、昭辰也紧随其后，澄黛好像原本想对桃小别说些什么，却被奕瑜一把挽住胳膊拉了出去，唯独葆迦年慢慢吞吞地走在最后问桃小别：“别儿有什么悄悄话要与那个闷葫芦说啊？”

桃小别朝他翻了个白眼：“要你管！”

葆迦年不满地眯起眼睛：“那咱们的月下散步……”

桃小别一边将他往玉食堂的门外推一边道：“刚死了精怪的事儿你就忘了？如今那行凶的魔物还没找到，你就皮痒想半夜出去送死了？”

葆迦年一边顺着她的推力往外走，一边挂了只手在她的胳膊上，竟巧妙地将她也拉出了玉食堂的门，在门外站定后才认真地朝她道：“我正是要与你说道此事，以后更深露重概不可出，如果你实在忍不住非得半夜出去撒野，务必得叫上我，反正我随叫随到，绝无二话！”

桃小别猛得拍开他的手，气呼呼地说：“你才喜欢半夜出去撒野呢！本小姐晚上最喜欢的还是那温暖的被窝！”

葆迦年将双手负于身后，挺直了脊背朝桃小别赞许地点点头：“这才乖嘛！”

他话音未落就见天歌和张良几人也用完饭走了出来，葆迦年遂朝前路扬了扬下巴：“你等的人出来了，咱们一起走吧。”

桃小别站在原地没动，指了指天歌重复着刚才的话：“我有话同他讲。”

葆迦年恨恨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朝天歌道：“最近这天芒山不太平，将你家小姐盯紧点。”说完也不待天歌回答，转身大步流星地走远了。而张良几人也极其懂事，急忙与天歌和桃小别作别，转眼就将他二人独自留在绿树掩映的林道上。

还未容桃小别开口，天歌就问道：“今日两位上神可曾为难你？”

桃小别摇摇头：“他们为难我作甚，为了给他们提供线索，我可是连私闯藏经洞都认了。”见天歌停住脚步望着自己，桃小别又道：“对，那只地鼠精就是我与洛安在那藏经洞中遇到的。”

天歌终于问她：“你昨夜到底为何想起要去那藏经洞中一探？”

桃小别叹了口气道：“就是好奇喽！哪知……唉，反正就是倒霉！”

天歌顿了一下难得的同意了葆迦年的话：“那位小妖殿下今日倒是说得对，在地鼠精之死未被查清之前，夜里你就不要随意乱跑了。”

桃小别嘻嘻笑了两声，突然凑到他跟前问：“今日我见你跟张良几人聊得很不错噢！”

天歌微微蹙起了眉头：“你还说你未曾见到我？”

“我就是见你们相谈甚欢，才没有打扰你呀！”桃小别一双亮晶晶地眸子笑盈盈地望着他。

天歌停住脚步定定地看着桃小别，眼中全是疑惑：“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天歌。”桃小别止住步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你没发现自己与张良几人在一起时特别舒心、自在吗？”见天歌目光闪烁却又不肯答话，桃小别又道：“我早就发现他们几人特别喜欢你，看重你，也愿意同你结交。而今日，我看到你与他们站在一起交谈之时，你不但自在、从容，而且整个人都散发着神采奕奕的光彩，你知道这是为何吗？”

天歌凝眸想了想轻轻摇头，桃小别就微笑着说：“那是因为你找到了自己喜欢的朋友啊！跟情投意合的朋友在一起你就会自信、开怀、有说不完的话，并且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天歌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

“对啊！”桃小别继续循循善诱：“你是不是也发现自己很愿意同张良几人在一起？”

天歌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桃小别难掩心中的喜悦冲过去抓住天歌的臂膀道：“天歌，他们应该就是你出春庭幽谷后遇到的第一批与你契合的人，你本就该好好与他们打交道、攀交情，成为朋友啊！”

天歌奇怪地看着桃小别：“我交几个朋友很难吗？你为何……看起来如此高兴？”

桃小别急道：“因为你就是个榆木疙瘩啊！我怕你又会因为我而推开你的朋友，我太希望你有自己的朋友了，我不要你因为我而勉强自己日日与洛安、葆迦年他们相对。从今往后，你就该日日与张良几人作伴，一同与他们笑闹，与他们探讨修习中的种种，与他们分享你的心事，也让他们见证你的每一寸进步。天歌，你不是我的附属，从来不是。”桃小别这段话说得又急又快，天歌根本插不上嘴，但他的那张脸却越听越白，眼眸中的哀伤也越来越深，当桃小别意识到他有些不对劲时，他终于哑声说道：“你是想让我离开了吗？”

“啊？”桃小别实在不明白天歌为何有这般想法，心中不免又气又急，说出来的话便也十分生硬：“说你蠢你还真是……我让你多交朋友怎么会是想你离开？难道你交了一两个朋友就离开我了？”

天歌滞了滞像是多少恢复了一些平静，这才慢慢地道：“你交了那几位殿下、公主作朋友后，不是也与我越行越远了吗？”

桃小别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什么叫越行越远？我是不理你了还是不再与你分享秘密？我的任何事情，有你不知道的吗？”

天歌低垂着头一字一句地道：“以前在春庭幽谷时，我自认为了解你的一切；可自从出了春庭幽谷，我发现我越来越不了解你，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我……”

“你什么你！”桃小别气恼地打断天歌的话：“你到底明不明白，朋友之间，不必深究对方在想什么或想要什么，只要知道如何坦诚相对，如何真心以待就够了！”说完又仰天长叹一口气道：“天歌，我让你交朋友并非是要将你推开，而是希望你能更加欢喜，而非只知困守在我身旁，与那些你并不喜欢的人相处，你整天像个闷葫芦一般真的是你所愿吗？”

“闷葫芦？”天歌低低地问：“这是那位小妖殿下给我取的绰号吧？”

桃小别抚额叹息道：“天歌，你到底要我如何说你才明白？”

“其实你什么都不必说，你是知道的，守在你身边是我自己的选择，连你也不能将我赶走。”天歌又恢复了惯常的语气，平静地朝桃小别道。

“可是这样的日子你当真欢喜吗？你每日与洛安、葆迦年几人相对时，你知道自己是副什么模样吗？”

“反正不会是要吃人的模样。”

“那我可得告诉你，离吃人的模样也不远了！”桃小别恨恨地道，说完又软下声音真诚地对天歌说：“天歌，天地广袤，世事无常，我们本就该在这变幻莫测的世间寻找千万种不同的际遇，你多交朋友是你该修的因缘际会，哪怕你日后有了千万仙神作朋友，我桃小别也并非就不再是你的朋友了。你不要因为我而耽误那些你必修的尘缘，这对我对你皆是不利，你可明白？”

“为何会对你不利？”

“我会愧疚，会不安，我欠你的还不够多吗？”桃小别柔声问。

天歌突然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你未曾欠我什么，就算有，你让我在春庭幽谷中自在逍遥地过了那么多年，让我得到求离上神之教化，让我除了开口能言还可语通六畜，此番种种，也算我们两不相欠。”

桃小别走近他看着他的背影道：“那么，既然我们两不相欠，你能否不必这般困守在我身旁？天歌，去寻你想要的那些喜乐吧，我真的希望在你的脸上看到容光焕发、满面皆是春风的模样。”

天歌闭紧眼睛轻声问道：“所以，你并不在乎我是否在你身旁？”

桃小别微微一笑：“你说我的娘亲与师父，是否想要我时刻陪伴在他们身旁？”

天歌微微张开眼帘，露出神色复杂地半点目光。

桃小别见他没有作答就继续说道：“可他们仍旧放了我出来，只愿我徜徉天地，上下求索，寻到那些属于我的机缘。哪怕生生不见，只要我岁岁平安，他们恐怕也是愿意的。你明白吗？”

天歌再次紧紧地阖上眼帘，眉心纠结出浓重的忧伤，几息之后他才深深地将胸腔中那口经年累月盘桓的浊气吐出，他终于转过身看着桃小别那张姿妍俏丽的脸轻声说道：“我明白了。”

桃小别的脸上立刻绽放出一抹明亮艳丽的笑容，她扑过去拉起天歌的手高兴地说：“太好了，天歌，你这个榆木疙瘩终于开窍了！”

天歌也挤出一抹笑容道：“但这并非意味着我要离开你。”

“当然！”桃小别拍拍手道：“我们不过是有各自的朋友，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无人能够取代！”

她的这句话倒是让天歌十分高兴，终于发自内心的朝她笑了笑，二人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许多，又若年少时那般追追赶赶一路而去。

到了下午上课的时候，洛安、珩景和葆迦年立刻发现天歌竟然会参与到与张良、鳍淙几人的交谈中，虽然他仍旧时不时将目光落到桃小别身上，但已不再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旁。

葆迦年就阴阳怪气地说：“莫非那小子是在跟别儿闹脾气？”

澄黛、奕瑜和昭辰平日里从不将天歌放在眼里，根本就未曾注意到他的此种变化，因此葆迦年的话让他们皆是不得要领，昭辰就挠挠头问葆迦年：“谁啊？谁跟桃小别闹脾气了？”

珩景就笑道：“应该是桃小别允了天歌另交朋友。”

奕瑜一听就捂嘴笑道：“这个桃小别还真是霸道，难道以前都不曾允许天歌交自己的朋友吗？”

澄黛皱着眉摇摇头：“我看不是桃小别不准他交朋友，是他自己不愿或者不会交朋友吧！”

洛安转头朝桃小别笑道：“你说服他了？”

桃小别一边看着天歌与张良等人交谈的侧影一边笑嘻嘻地道：“你看他此刻多自在，跟在我的身边哪见过他如此喜乐？”

“非也！”洛安摇摇头：“单独跟你在一起时他肯定是极其喜乐的，只是加上我们这几个人之后，他才变得不再喜乐。”在说到“我们”时他还伸出食指将自己和葆迦年几人挨个指了个遍，然后才对桃小别露出一个舒爽的笑容。

桃小别“噗嗤”一笑，也道：“也是，谁让你们这群人总是那么招人厌烦呢，幸亏都有殿下、公主的身份，不然光凭你们惯常里那些得罪人的做派，根本就无人愿意理会你们！”

此时葆迦年恰好凑过来听到了洛安与桃小别的对话，马上闷声问她：“那你是为何与我们几人日日混在一起啊？”

桃小别龇牙咧嘴地坏笑道：“自然是臭味相投啊！”

她的话让洛安、葆迦年仰头一阵大笑，澄黛和昭辰立刻争相靠拢过来想要知道他们为何发笑，而偏偏葆迦年故意要像藏了什么秘密般不肯直言，一时引得澄黛和昭辰追问不止。而此时天歌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正好就看到了这一幕：珩景和奕瑜脸含浅笑，洛安和桃小别也乐不可支，他们都看向被澄黛和昭辰围在中间争相询问的葆迦年，而澄黛和昭辰越是急切的想知道他们方才到底为何发笑，葆迦年越是卖着天大的关子，惹得澄黛和昭辰使尽浑身解数，只想得到一个并不重要的答案。

这边几人的笑闹声毫无止息的势头，而那边的天歌的目光中却隐含了丝丝的艳羡，他在心中暗道：桃小别，我要何时才能如他们那般平等从容的站在你的身旁调笑，就像如今我与张良们在一起般坦然自在？

鳍淙立刻发现了天歌眼中的情绪，就轻声朝天歌道：“你若是想去与几位殿下、公主一起玩闹，你自去便是，不必理会我等。”

天歌摇摇头：“我哪是有资格与他们一起玩闹的人。”

崚嶒就道：“我看天歌平日里也只是跟在小别仙子身边而已，并不见他与那几位贵人有何亲近之处。”

任之过点点头：“不亲近也好，我等原本并非一类人。”

张良见任之过的话让天歌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赶紧说道：“因身份而获得的都不牢靠，只有经过自身努力而获得才是天选。所以我等皆要修这仙神之道，不就是为了有一天可改变命运，得享无上光华？”说完微笑着拍拍天歌的肩头，悄声对他说：“你可以的！我看好你！”

天歌朝张良投去一抹感激的目光，心中也尽是被人了解和看重的宽慰，也是在这一瞬间，他才终于明白了桃小别的苦心，他也终于相信，有时候退后并非是放手，而是为了以后更好的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