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沁儿先前那般又哭又闹之时,天歌就已十分不忍,毕竟她是他幼年时在人间唯一的依靠,他也是下了极其大的决心,方才向她讲出那番决绝的话语。所以此时,纵然见杨沁儿的神情很是古怪,但听她说要对自己讲最后一句话时,天歌心中难免觉得怅惘,便慢慢地向杨沁儿靠了过去,蹲下身子与她平视。他原本很想将杨沁儿扶起来,但手伸到一半又收回,紧紧地攥成拳头垂在身侧,他心中满是快刀斩乱麻的坚定,他看着杨沁儿那张哀婉的脸暗自说道:沁儿,长痛不如短痛,让我们就此别过,各自安好吧。
杨沁儿看了看天歌那双伸出又收回的手,脸上浮现出一个苦笑,她抬起一只手搭在天歌的肩膀上,像是若没有他的支撑她那已经脱力的身子便随时会倒下般。见天歌没有躲开自己,杨沁儿终于宽慰般地低低喊了他一声:“戡哥哥。”
这声“戡哥哥”如从遥远的往昔穿越时空而来,重重地敲击在天歌的心房上,让他感到无比的苦涩与沉重,他便面带凄凉的也冲杨沁儿喊了一声:“沁儿。”
杨沁儿像是用尽全力才对天歌露出一个笑颜来,她的笑满含着惆怅和哀苦,唇角刚刚翘起,眼中的泪水也簌簌而下,那强颜欢笑的模样看在天歌眼中也让他悲从中来,只得垂下眼睑盯着杨沁儿散落在地板上的裙摆,而不敢再看着她的眼睛。
此时便听杨沁儿轻声道:“对不起,戡哥哥,沁儿错了……”
天歌仍旧垂着眼,但很快地摇了摇头,口中冷静地道:“非你之错,是我们没有缘分而已。”
杨沁儿沉默了片刻才道:“戡哥哥,容沁儿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天歌一听只得抬起眼眸看向杨沁儿,就听她小心而坚定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沁儿要杀桃小别,戡哥哥会如何做?”
天歌眼神一凛,垂在身侧的双拳握得更紧,手背上一时青筋暴突,他认真地看着杨沁儿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此,纵使心中不忍,我也会杀了你!”
杨沁儿不怒反笑,她搭在天歌肩膀上的那条手臂慢慢地朝天歌的鬓边滑去,非常细致而温柔地替他理了理鬓角,然后靠近他朝他低低地道:“对不起,戡哥哥。”
天歌还未反应过来,杨沁儿仍旧停留于他鬓边的手微微一侧,从她的手心中飘出一只通体青乌的小虫,那只小虫小得不能再小,但行动却十分迅疾,转眼便钻进了天歌的耳洞之中,而天歌顿时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杨沁儿伏下身子无比眷念地看着天歌,她一边抚摸着他的脸颊一边轻声道:“戡哥哥,这只瞌睡虫会让你好好睡一觉的,等你醒过来,咱们就到家了……”
而尚在天歌门外徘徊的苏善蝶突然看到天歌寝房的房门又被打开,赶忙一闪身躲在了门廊外的一颗梧桐树后,好一会儿才敢探出一双眼睛往外瞧,却正好看到天歌和一个女子依偎着慢慢走出德馨居的背影。
苏善蝶心中自然十分讶异,即便是天歌日日跟随的桃小别,也从不见二人如此亲近,那天歌身边的女子究竟是谁呢?
苏善蝶很想跟上去瞧个清楚,但这般行为毕竟并非正大光明,若是被天歌发现,她实在担心会给天歌落下不好的认知。正当她在犹豫间,却见搀着天歌的那个女子像是十分慌张的四下里打量着,甚至还回过头来张望了一下。就是这短短的一个照面,孙善蝶立刻就认出与天歌两相依偎的人,正是在邕巴仙岛被桃小别踹下对决试炼的擂台的杨沁儿。
孙善蝶立刻大惊失色,她原本就不了解天歌与杨沁儿的渊源,只知这个在遴选中舞弊的人是万万不应出现在天芒山的,她一时有些愣神,等她回过神来时,杨沁儿和天歌早已踏云而去,只给她留下了两个飘忽的背影。
苏善蝶心下暗道糟糕,口中也喃喃自语道:“天歌是怎么了,不但与被八神除名的人来往,这……这还是要私自出山吗?”她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往任之过的寝房跑去。
没过多久,张良的房门便被带着苏善蝶的任之过敲得砰砰作响,张良刚一拉开房门任之过便闯了进去,紧随其后的苏善蝶回过身就将房门紧紧的关上。张良还来不及开口相问,任之过就心急火燎地道:“坏了坏了,天歌跑了!”
“跑?他为何要跑?跑去何处?”张良问。
见任之过朝自己使了个眼色,苏善蝶便上前一步将自己的所见一五一十地又向张良讲述了一遍。
张良听完皱眉思索了片刻才道:“我倒是听天歌说过,他与郡主自小相识,不知今日……是不是郡主来看他,他便与郡主……出去走走。”
“他这叫私自出山,若是被发现他就惨了!”任之过忿忿地道。
张良就道:“所以我们要替他保密,今夜或是明早,他自会回来。”说完又看向苏善蝶道:“也请苏姑娘莫要声张,张良与天歌都将感激不尽。”
苏善蝶就道:“我未禀明各位上神,而是先来告诉你们,自是做好了要替天歌隐瞒的打算,不过……”
任之过见苏善蝶似有话要说便赶紧道:“苏姑娘但说无妨。”
苏善蝶就道:“善蝶以为,天歌毕竟是小别仙子身边的人……我们是否应将此事向小别仙子知会一声更为妥当?”
张良与任之过对视了一眼,均向苏善蝶点了点又,只听张良道:“还是苏姑娘考虑周详。”而任之过立刻将张良的房门打开,朝苏善蝶做了一个相请的手势:“还请苏姑娘随我们同去吧。”
苏善蝶就道:“那是自然。”说完率先走出门去,而张良和任之过也赶紧跟在她的身后朝桃小别的寝房而去。
三人见到桃小别后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的始末向桃小别全盘托出,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桃小别却长久的沉默了。张良不得不轻声唤了桃小别两声,才让神思飘游的桃小别回过神来,只见桃小别站起身平静地看着三人道:“实不相瞒,天歌出山并未告知于我,至于他去了哪里我更是不得而知,不过我想,他出山自有他出山的理由,还望各位替他隐瞒一二,说不定他今夜晚些时候便回来了。”
苏善蝶赶忙道:“我们原本就有意要替天歌隐瞒,只是善蝶想到天歌毕竟是仙子的人,所以才主张还是将此事告知仙子为妥,若是多此一举,还望仙子莫怪才好。”
桃小避闻言便浅笑晏晏地走到苏善蝶身前,亲切地朝她道:“苏姑娘蕙质兰心,想得极其周到,我又怎会觉得叨扰呢,此番就算我欠了你一个人情,改日若有所求,我必尽绵力。”
苏善蝶一听眼眸中顿时荡漾出光彩,只见她神采奕奕地朝桃小别道:“小别仙子客气了,我可并非冲着什么好处才如此做的,纯粹就是为了天歌着想,也是为了小别仙子着想。”
张良与任之过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深深地为这位苏姑娘的心机和城府所折服,而桃小别却淡淡地道:“不管情份还是财物,礼尚往来才能持久,所以,今日苏姑娘敬我一寸,他日我必敬苏姑娘一丈。”
苏善蝶闻言喜不自胜,还想再与桃小别说上几句客气话,而张良眼见桃小别稍露烦闷之色,便匆匆拉着任之过与苏善蝶向桃小别告辞而去。
等三人走后,桃小别便将云狡兽唤了出来,她将云狡兽抱在怀中轻轻地抚摸着,口中怅惘地说道:“看来天歌终究选择了杨沁儿……”
云狡兽便扬起毛茸茸的脸看着她:“主人可是伤心了?”
桃小别便摇摇头:“我并非伤心,但确实难过……我的天歌从此便要做回宋戡了……”
桃小别的言语中有落寞也有不舍,但更多的,却是对天歌作出的选择的认可,即使天歌变回宋戡,她也不怒不恼,不忿不郁,因为她深知,那是他的选择,而他,有权利作任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