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今日的玖玲珑与那集萃轩一样，也是半个客人都没有，但是那位金掌柜和那名被唤作周九的小二倒是一脸诚惶诚恐地站在门口相迎。

周九一见桃小别和洛安就双眼放光的捅了捅身旁的金掌柜：“掌柜的，来了，来了，就是他们！”

金掌柜立刻满脸堆笑的朝着洛安三人小跑了几步，在三尺开外便停下身深深一鞠道：“贵客啊！贵客！您们终于来了！快请进！快请！”说完便躬身在前引路，一路陪着笑脸将洛安三人直接引到了二楼，不待桃小别开口就一脸谄笑地看着她道：“这位小姐上回来时喜欢坐临街的厢房，今日是不是照旧啊？”

桃小别就摇摇头：“不，我今日想看看清河的景色。”

金掌柜连忙点头哈腰地道：“好好好！但随小姐心意，小姐想坐哪边就坐哪边！”说完赶忙推开一间临河的厢房，将三人领了进去。

他们刚一落座，周九立刻端着一套晶莹透亮的茶具跟了进来，他小心翼翼地给三人斟满茶水后就习惯性地问道：“不知三位贵人今日想吃些什么？”

哪知一旁的金掌柜立刻在他肩上拍了一把：“你退下！三位贵人本掌柜自会伺候，不用你在此。”周九立刻吃痛地摸了摸肩膀，又朝桃小别三人尴尬的笑了笑，这才诚惶诚恐地拿着托盘退下了。

而此时金掌柜就满脸堆笑的朝桃小别道：“小姐，我玖玲珑各色菜肴共有八十八道，不如将所有菜肴各上一份，让各位尝尝鲜，若是哪道菜能得小姐青睐便是我玖玲珑的福气啊！”

桃小别就惊讶地说：“我们三人哪里吃得了那么多！”

金掌柜就晃晃头道：“哎呀，并非要各位贵人吃完，都说了是请各位尝尝鲜嘛，每道菜吃上两口即可，若是不喜欢直接端走，喜欢的才留下！”

柳忆便冷哼一声道：“哼，好大的手笔啊！那位郡马爷给了你多少银子？”

金掌柜一愣，但马上又神情自若地道：“不要说几位是咱们郡马爷的朋友了，单凭几位的天人之姿，鄙人也不敢怠慢分毫啊！”

洛安便开口打断了金掌柜的喋喋不休，淡淡地朝他说道：“不管是谁的朋友也不应如此暴殄天物，何况铺张浪费之事从来为我不喜，掌柜的就莫要多说了，不如就给我们上个五菜一汤，什么菜式全凭掌柜做主。”

“就捡你们店中最好吃的几样菜给我们送来就行！”桃小别补充道。

金掌柜还想说什么，洛安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道：“你可以走了。”金掌柜的背心不知为何立刻渗出了一层薄汗，他赶紧朝三人俯了俯身才心慌意乱地退了出去。

金掌柜一来到楼下立刻将所需的菜式安排了下去，然后便半躺在柜台的椅子里大口的喘着气。周九一边殷勤地替他抚着胸口一边朝他道：“掌柜的，如今你知道我所言非虚了吧？上回这几人来时我就觉得非同一般，我仅仅与他们说了几句话便觉浑身发软，尤其是那位小姐唤作‘师父’之人，更是让我不敢直视，他淡淡瞧了我一眼我就觉得浑身颤抖，打心眼里敬畏万分啊！”

金掌柜猛喝了好几口热茶才缓过劲儿来，就幽幽地朝周九道：“周九啊，下回你记住，若是再有这样的客人来一定要告诉我，由我亲自去伺候，若是因为你们这几个不中用的孬货而惹恼了这样的贵客，那咱们玖玲珑就真的完了呀！”

周九就赶紧点头：“小的明白了！”说完又挠挠头道：“原来他们是郡马的朋友啊，可怎么在小的看来，那气场比郡马还强呢？”

金掌柜立刻骂道：“你懂个屁！我看啊，他们并非郡马的朋友，而是郡马也想攀附之人！”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焦急地站起身，一边往后厨奔去一边自语道：“不行，我得去后厨盯着，万不可出了什么岔子……”

见金掌柜如此着紧，后厨自然也十分卖力，洛安三人要的五菜一汤转眼便被端上了桌。这端菜之事自然也是金掌柜亲力亲为，周九只能端着托盘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掌柜的抢了自己的活儿——将那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恭敬而小心地放上了桌。

等菜肴全部上齐，金掌柜就恭敬地朝洛安三人道：“三位贵人慢用，我等就在门外，若有需要招呼一声就行。”

洛安立刻道：“不用，你们都下去吧，我们没有需要了。”

金掌柜一滞，但又立马点头道：“好好好，那我们就在楼下守着。”见洛安终于朝他点了点头，他才敢带着周九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

二人刚走完一半的楼梯金掌柜突然回身朝周九道：“你就坐在此处！”

周九便不明所以的看着金掌柜：“啊？”

金掌柜就道：“三位贵人许是有要事相谈，又恐隔墙有耳，这才将我们支开。你就坐在楼梯上，既离他们的厢房有一定距离，但他们若是叫你，你也必可听见，不会怠慢了贵客。”

周九一听掌柜言之有理，便点点头，老实巴交地在楼梯上坐了下来，他的眼睛虽望着前方，两只耳朵却是全神贯注的倾听着三位贵客所坐之处的动静，就想着贵客们若是叫他一声，他便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飞身去到贵客身旁，满足他们的所有需要。

而此时，桃小别早已操起筷子大快朵颐，一边吃还一边赞叹着：“嗯，真好吃！你说这些凡人为何能做出这般美味之菜？”

柳忆便道：“他们不用修习参悟，一生追求的便是身上衣、口中食、身边人而已，自然便可将无穷精力都投入到衣食住行上，能有这般成果也属应当。”

桃小别就“啧啧”了两声：“你没有来过人间几回，倒是对凡人之事知之甚详啊！”

柳忆一听便知她接下来不会再有什么好话，极其聪明的不再接话，专心吃着碗中的饭菜。桃小别见他不再言语顿觉无趣，朝他翻了个白眼就看向洛安道：“为何今日这掌柜的给我们选的菜与那日师父点的菜差不多呀？”

洛安就道：“寂世日上神应是经常到人间游历，玖玲珑的招牌好菜他自是清楚。”

桃小别就叹息一声道：“唉，只有咱们下个山还要躲躲藏藏……”

洛安就笑道：“那是因为咱们是在天芒山修习，天芒山有天芒山的规矩，所以不得不从……”见桃小别挑着眉坏笑地看着自己，洛安就又补充道：“因是不守规矩，自然便不能正大光明的出山了，只有偷偷摸摸才不会被罚。”

桃小别就噘着嘴道：“唉！这些规矩是不是太多了点？”说完似是想起什么，又朝洛安道：“咱们真是蠢，早知道那藏经洞得到八神的允许便可入内，当初就不用那般偷偷摸摸了！”

洛安停住筷子，眼眸闪了闪却轻声道：“我早就知道若是求请几位上神，那藏经洞并非去不得。”

桃小别就诧异地问：“那你为何还要持着微光令牌悄悄前往？”

洛安就垂下眼帘道：“因为……我是入内去寻找关于我母妃的记载，不想几位上神……猜到什么蛛丝马迹……”

桃小别立刻惊讶地问：“你母妃的事情还需要你去查阅典籍？你想知道什么自去问她不就行了？”说完像是想到了自身的情况，便转了转眼珠又道：“或者，是你母妃如我爹爹一般，有些事情一直瞒着你？”

洛安便转过头去看着窗外清河内的淙淙流水发了会儿呆，当桃小别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时，他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桃小别寥落地笑了：“我尚在襁褓之时我母妃就犯下了一个大错，因为当时我尚且年幼，我父君便网开一面将她禁足在天谧宫中，让她继续抚养照顾我，但从此不得踏出天谧宫半步。”

洛安突然的开诚布公让桃小别一时有些无措，张大了嘴傻傻地看着他，一个字也不敢随便说。而柳忆更是早已放下筷子，正襟危坐的仔细听着洛安的讲述，他的目光兀自落在饭桌上，实在不知应以怎样的眼神去打量那位天界的五殿下。

而此时的洛安平静而从容，他的目光如夏夜的皎月，淡淡的落在桃小别的身上，他像并不需要桃小别和柳忆的共鸣或附和，此刻他唯一想做的事便是倾述。

“我对母妃的记忆有限，唯记得她那笑起来眉眼弯弯、温柔缱绻的眼睛，和她时常哼唱给我听的一首小曲儿。”

“难道你母妃没有一直陪着你？”桃小别逐渐被洛安的讲述吸引，竟自然而然的开口询问。

洛安就摇摇头：“我不过五岁之时，母妃便离开了。他们都说母妃见我日渐长大，害怕父君要与她清算旧账，就毅然地逃掉了。”

“你父君派人找过她吗？”

“自然是找过的。”

“后来呢？”

“没有后来。”

“什么叫没有后来？”桃小别有些不安。

而洛安的眼眸中已笼上了一层黯淡之色：“白阁上仙在诛仙台寻到了母妃的一双鞋履，猜测她应是跳了下去。”

桃小别倒吸一口凉气：“诛仙台？”

“对，诛仙台，诛杀仙神之处，台下连接着九幽冥道，从诛仙台跌落的仙神无一不会神魂俱灭，永难往生。”

桃小别惊惧地瞪大了眼睛，半晌后才又问：“你……你也信她真的跳了下去？”

洛安的唇角就勾起一抹寂寥的笑意：“我不信。我记忆中的母妃并非柔弱之辈，而且当时的我尚且幼小，她怎会舍得就此抛下我？”

桃小别就问：“那你认为……她去了何处？”

洛安就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只不过是想活着等我长大，或者那些加诸在她身上的罪名原本就是构陷，她不想被冤枉，不想就此伏诛，所以才逃走并且藏了起来。”

“你父君……是如何想的？”

“我父君？”洛安微眯眼眸看向窗外，似在回忆过往岁月的种种：“我父君是个谨慎之人，即便在诛仙台找到了母妃的鞋履也仍旧派出天兵天将四处寻觅，但终究一无所获。”见桃小别充满悲悯的看着自己，洛安就笑道：“但我从不认为母妃已亡，要知道天大地大，她若想要藏起来，又哪里那么容易寻获。”

桃小别也立刻朝他点点头：“对对对！就如同我爹爹，八神说过当初他们为了寻找爹爹曾搜罗天地间的每寸角落，任凭他们神通盖世，不是也仍未寻得半点线索？”

洛安就道：“无需安慰我，母妃尚在世间不光是我所相信的事实，也是我之信念。”

“那……你母妃当年是……犯了何错？”

“这便是我进藏经洞想要寻找的答案。”

桃小别一听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难道你从来不知晓你母妃是犯了何错才会有这般境遇？”

洛安就摇摇头：“天界之人无一敢提及，应是被我父君明令禁止不得私下谈论，所以在我稍大一些后，任凭我问遍了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未曾得到答案，而我父君一旦知晓我在打听母妃当年之事便会狠狠地责罚我，连伺候我的那些仙娥杂役也要一同受罚……”

“所以，你便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调查此事了？”

洛安点点头，目光中满是清冷：“不过，只要我尚存一息，只要有半点机会，此事我仍旧会查……”说完他朝桃小别露出一个浅笑：“说不定，我母妃还困守在某处，等着我这个儿子去救她……”

桃小别又问：“在藏经洞中你可有所获？”

见洛安摇头，桃小别就目光闪闪地看着他：“你放心，我也会帮你留意各种消息的。”说完她灵光一闪，又兴奋地朝洛安道：“说不定此事我爹爹会知道，等我回疏影清溪时便问问我爹爹！”

洛安立马端起酒杯朝她一举：“那就多谢了！”

桃小别正色道：“咱们是朋友，友人间无需言谢！”说完也端起面前的酒杯“珰”的一声与洛安的酒杯撞在一起，见柳忆像个木头一样呆坐着便又对柳忆道：“还有你，听者有份，以后别忘了帮五殿下找人！”

柳忆虽然仍旧不发一言，但还是端起酒杯向洛安的酒杯撞去，而在这声清脆的撞击声中桃小别终于开怀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