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元虚将牙珉送到与魔界接壤的戈壁后就不再前行,牙珉独自一人在肆虐的狂风中又走了半日才终于抵达了魔界的边缘。他眯缝着眼看着不远处那片绵延不绝的黑色山峦,虽还未踏足魔界已然听到了永不止息的罡风的呼嚎。
当时的牙珉仙骨被剥,一身修为尽毁,整个人形同枯槁,周身流淌出的都是沉沉的将死之气,他虽下了巨大的决心,但那副孱弱的身子却是无论如何也跨不进魔界半步,总是好不容易踩入魔界暗沉的黑土,又会被迎面而来的疾风吹得仰面跌翻。
牙珉眼见已到了魔界的边缘也仍旧不得寸进,如同一位已经快要渴死之人,好不容易寻到了一罐密封好的水,明明能听到晃动的水声在土罐中哗啦作响,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罐子,那种绝望而焦急的心情狠狠地揉搓着他的心,让他跌坐在魔界的边界处嚎啕痛哭起来。
牙珉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天地间仿若只剩下他一人,罡风呼啸而他的哭声震天,但却没有任何人前来回应他,他纵然悲不自禁,但也知道这般无望的哭泣对自己没有任何助益,便渐渐止住了哭声开始调息打坐。
经过一炷香时间的休憩,牙珉孱弱的身子似是有了些微恢复,他便望着暗沉的万源地心深处用尽全力大喊:“魔君!我乃泰青崖牙珉!我手持天界法宝前来投靠,望魔君一见!魔君!我乃泰青崖牙珉!我手持天界法宝前来投靠,望魔君一见!”他一刻不停地重复高喊着这句话,哪怕喉咙已经嘶哑也不肯停下来,生怕自己一停下便让魔君以为他并非那般执着,而失去这逆天改命的唯一机会。
牙珉也记不清自己到底喊了多久,只记得最后他已喉咙嘶哑,哪怕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细若游丝的一丁点声音。那时的牙珉耳边全是罡风的呼啸声,脸上全是泪水和尘土混杂在一起的土糊,他狼狈而又绝望,既走不动也发不出声音,像一只只能等死的野狼,悲凉的匍匐于苍茫的大地。
在恍惚间,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笑:“就这一会儿就喊不动了?”
牙珉用尽全力才抬起头来,就见一个人影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前,来人银发白眉神色冷峻,额角处有三道如青筋般的魔牙纹,此时他正居高临下的看着牙珉。待牙珉看到他胸襟处那些丝丝游走的雷电微光时,立刻便猜到眼前之人定是魔界的三问尊者,于是他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爬到三问身旁,一把抓住他的脚踝朝他抖抖索索地喊:“尊者……求尊者带我去见魔君……我有魔君感兴趣的东西……定能为魔君所用……求尊者带我……去……”
话未说完牙珉便晕了过去,等他再醒过来时,他已身处绝上神殿的一处开满樱花的庭院中。
牙珉甫一醒来便知道自己是不受重视的,因为他被随意扔在庭院的一处角落里,地砖上的尘土和落叶粘了他一身,他的喉咙仍旧痛得如同被火烧过,无人在他身旁守候,也无人发现他已经悄悄坐起了身。
牙珉早就听说过魔界寸草不生,百花难开,所以眼前鸟语花香的景象让他心中难免惊异,实在不明白到底是世人所知有误,还是自己来错了地方。
他正在愣神之时,从他右前方的一处亭台内突然传出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你是何人?来我魔界所为何事?”
牙珉立刻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踉跄着围绕亭台绕了一圈才看到几节台阶,他便硬着头皮往上走,也不敢四下打量,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
明明只有九级台阶,他却像走了一万年。
当牙珉终于站到亭台上时,他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坐在石桌前淡淡看向自己的两人。一人自然是带他来到此处的三问尊者,一人则身着黑色锦袍,有着一张英武不凡的肃冷之脸,但他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眸却像能看穿所有的真相。
牙珉虽失了修为,但他的脑子仍旧好使,早就听闻魔界的三问尊者与魔君雷龠亦君亦臣,亦师亦友,亦父亦子,眼下见面前的两人均是气度不凡又相对而坐,牙珉立刻就猜到了另个一人的身份,当即一头跪倒,纵是嗓子嘶哑无声也竭力急迫地喊道:“拜见魔君!”
魔君雷龠便嘲讽一笑:“拜我作何?难道我能给你什么好处不成?”
牙珉根本不敢抬头,口中却恭敬地道:“牙珉不敢奢求魔君给予任何好处,只愿以心换心!”
“噢?”雷龠冷冷一笑:“你确定你的心值得本君相换?”
牙珉终于抬起头来:“牙珉相信魔君自有判断!”说完他从袖笼中拿出一个用黄绢包裹之物托于掌间,恭敬的跪地而行,直至将手中之物托举到了雷龠眼前。
雷龠与三问对视一眼,三问立刻伸手接过牙珉手中之物,然后缓缓展开黄绢,便见一枚白中隐隐泛着青光的令牌,当中一个“令”字以金嵌入,淡淡的金色神光氤氲而出,竟是天界的“微光”令牌。
雷龠“嚯”地站起身来,一把将“微光”令牌抓到手中,只见他轻轻抚摸和凝视着这枚令牌,半晌之后才朝牙珉问道:“此令牌你是如何得到的?”
牙珉就直言不讳地道:“趁白阁上仙醉酒后从他那里盗取的。”
雷龠仰头大笑:“哈哈哈哈,这个白阁老头还是如此糊涂,也许直到今日,他都并不知晓自己的令牌丢失了吧?”
牙珉就道:“这些我就不知了……毕竟我已被求离上神剥掉了仙骨,早已被天界除名,如今的天界又发生了些什么……我已实难知晓。”
“你被求离剥了仙骨?”三问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牙珉。
牙珉咽了口唾沫润了润火烧火燎的喉咙后才将自己如何在天湖获得仙灵神念的眷顾,如何无劫无难飞升为仙,然后如何惹怒求离上神,落得这般下场之事一一向魔君雷龠和三问尊者讲了个清楚明白。
牙珉嗓音嘶哑,说得极其艰难,但魔君也并未赏他半口清茶,却也并不催促他,任凭他说得断断续续,声声暗哑。
待牙珉终于将前尘往事一一述说完毕,雷龠却不问旁的,偏偏像是对桃小别特别感兴趣:“你是说,桃小别是求离之女?”
“正是。”
“是与何人所生?”
“据说是一个花妖,人称之遥夫人。”
雷龠一听又是一阵大笑:“哈哈哈哈,之遥,原来是她啊!难怪,难怪!”
三问此时突然说道:“求离隐逸了数千年,如今带着……带着女儿重现于世,难道他是想……”
牙珉立刻接口道:“求离与他的那个女儿都是狠厉果决之人,此番突然现世必是有天大的图谋!”
雷龠脸上的那抹嘲讽之色又起:“你可知求离数万年来被世人尊为第一天神,他连第一天神的名号都可以不要,又还能有什么旁的图谋?难道他想做天帝吗?”
雷龠之言让三问忍俊不禁:“若是那样……岂非妙哉!”
雷龠立刻挥手道:“非也!若是求离做了天帝,我魔界众灵的日子恐怕并不好过,他可不会像如今的天帝般对我们不管不问,他要做的,恐怕就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了!”
牙珉也急忙附和道:“君上所言甚是,求离虽为天神,但手段狠戾,性情跋扈,他对他那个女儿简直是百般纵容!如今突然现世,恐怕就是想将他的女儿一手扶上真神之位!”
雷龠便垂下眼眸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牙珉:“那你说,他这般作派,到底是对是错呢?”
牙珉立刻激动地回答:“当然是错!他身为上神却不能公平论事,对自己的女儿袒护如斯,简直有违仙神法则!”
雷龠将“微光”令牌捏在手中细细把玩着,一边又冲牙珉道:“你如今跑来我魔界,还呈上这块令牌,到底意欲何求呢?”
牙珉立刻以额贴地,恭谨而紧张地道:“求魔君以天地大能恢复我上仙的修为,救赎我被求离和桃小别欺辱的痛苦,让我从此不再苟延残喘,而是堂堂正正的立于天地之间。”
雷龠便瞄了他一眼又淡淡地道:“如此,你就算沦落魔道了,仙神之位恐怕永难重临,你……可是甘愿?”
牙珉仍旧保持着以额贴地的姿势:“只要恢复修为,掌握无上神通,不再如蝼蚁般任人拿捏,即便为魔,我……我也甘之如饴!”
“好!”雷龠朗声又道:“既如此,你就在我的绝上神殿中住下来吧,本君许你总有一日可得大成!到时,本君自会让你去好好对付一下求离和他的女儿……桃、小、别!毕竟,让仙神受创,原本就是本君的嗜好!”
雷龠说完一阵狂笑,而牙珉赶紧口中称颂道:“多谢君上!君上威仪万千,永世葳蕤!”
牙珉话音刚落,突然发觉自己左耳耳后一时有些瘙痒难耐,待他去摸时,才发现那表明魔族身份的魔牙纹已无声无息的长了出来。他当下心有戚戚,原来天地法则果然遍布无形之中,即便他逃到这与世隔绝的万源地心,也挣脱不开天地法则的永世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