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早间,招喜给杨沁儿披了件十分保暖的皮裘大氅,唯恐乍暖还寒的春风让她家郡主受了凉。当她与杨沁儿跨出房门,站到庭院之中时,招喜的脸上也仍旧布满了忧色,生怕这位任性的郡主即便挺着孕肚也要御风飞行,她转了转眼珠便朝杨沁儿道:“郡主,您以往回泰青崖都是郡马相陪,今日要去请郡马与您同往吗?”
哪知杨沁儿坚定的摇了摇头:“今日……就不必了。”
说完她不再理会招喜,从身旁的一个奴婢手中接过一个手掌大小的木盒,她打开木盒的盖子,里面是一张栩栩如生的飞马驾车的剪纸,只见那马车高大,飞马俊美,连车轱辘上的花纹都剪得一丝不苟。
杨沁儿将那轻飘飘的剪纸往庭院中一抛,然后竖起手指轻声念了一句法诀,再凝眸往随风飘摇的剪纸上一指,剪纸立刻被一大团荧光包裹,小巧的剪纸突然暴涨,飞马和马车眨眼间都变为了实物,飞马提起前蹄嘶鸣声声,它背上的翅膀被五颜六色的华丽长羽覆盖,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奕奕光彩,拖在飞马身后的半挂式马车由黄金和白银打造,其间还镶嵌着数颗硕大无比的红宝石,整辆马车贵气逼人,处处都显示着仙家大派的雍容华贵。
招喜原本担忧的神色顿时转变为惊喜,只听她喜孜孜的朝杨沁儿道:“郡主有这样的法宝就该早些告诉奴婢,奴婢一直以为您今日要御风飞行,昨夜还担心了一整夜呢!”
杨沁儿得意地冲她笑了笑:“我师父给我的法宝何止百件,难道件件都要说与你听?”说完不再理会招喜,在一众奴仆的搀扶下坐上了车,招喜也赶紧跟着爬了上去。二人刚一坐定杨沁儿就朝飞马喊道:“走吧,带我去泰青崖见师父!”
飞马如得令般张开一丈有余的翅膀,口中嘶鸣一声就腾空而起,他的羽翅又宽又大,扇出的风如狂风般将仍在地面恭送杨沁儿的众多奴婢吹得匍匐于地,而当众人稍感风势渐缓再抬起头来时,哪里还有飞马和马车的踪影,唯见远天上有一个越行越远的小黑点,不过转瞬间连这个小黑点也消失不见。
飞马行进得十分迅疾,须臾间就将杨沁儿和招喜带到了泰青崖,它并不再山门前停下,而是直奔后山而去,最终落于清光洞前的空地上。
杨沁儿似是十分急切,不待招喜下车扶她,她便撑着马车的车轸自行跳下了车,她虽身怀六甲却仍旧灵活,竟比招喜的动作还快,当先便一头冲进了清光洞。
招喜虽然也紧随其后跳下了马车,但并不敢跟入洞中,而是恭谨地立在山洞旁,不敢随意走动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杨沁儿毕竟身子笨重,进洞的脚步声便尤其的沉,让洞中相对而坐的两人闻声而动,还未见到她的身影就已将目光齐齐转向了洞口。等到杨沁儿着急忙慌地站到二人身前之时,果然就见牙珉精神矍铄地坐在元虚身旁,不过他惯常爱穿的灰衣换成了黑衫,让他那冷峻的面庞更显冷硬。
杨沁儿惊喜交加的扑到牙珉身前道:“师叔,您可是大好了?”
牙珉就站起身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只见他原本精瘦的躯干上全是鼓鼓囊囊的肌肉,不光如此,他还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尤其值得赞叹的是他一身强悍神通的气息,上仙之体仿佛失而复得。
杨沁儿正待抚掌欢叫,却见一旁的师父不见半点欣喜之色,反倒显得郁郁寡欢,面色愁苦,她便奇怪地看向元虚:“师父,师叔无恙归来,您为何不见喜色反添愁容?”
元虚便垂下眼眸道:“你如今身怀六甲,辨识之力果然是退步了,你觉得你师叔当真是无恙吗?”
杨沁儿便又将犹疑的目光望向牙珉,牙珉神色自若地重又坐下,任凭杨沁儿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可是不管杨沁儿如何观察若微,也并未发现牙珉身上有何不妥之处,若是非要说让她存疑的地方,也不过就是对他失去仙骨还能重获上仙真身而感到难以置信而已。
见杨沁儿仍旧瞧不出端倪,牙珉就得意地朝元虚道:“如何?但凡神力在我之下者,皆瞧不出我的破绽!”
“破绽?师叔身上有何破绽?难道您的上仙之体还未恢复如初?”杨沁儿不无担忧地问。
元虚一听似是再也忍不住了,抬掌就朝牙珉拍去,牙珉眼眸一闪间也快速的抬掌去挡,他二人的手掌便在电光火石间拍在了一处。元虚的掌中耀出的是一团银色华光,而牙珉的掌心中却翻卷出阵阵黑气,华光与黑气尚在两相纠缠,他二人歪了歪身子却已撤回了掌势,而那两种完全不同的掌气也倏然消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一旁的杨沁儿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后她才结结巴巴的朝牙珉喊:“师叔……您……您的掌气为何黑……黑化了?您……您这是……”
见杨沁儿嗫嚅半天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元虚便沉痛的道:“你师叔如今还能称为上仙之体吗?他这是已经入了魔道了!”
杨沁儿立刻惊惶地摇头:“不对,堕入魔道之人会长出魔牙纹,师叔……师叔并无魔牙纹!”
元虚就叹息一声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魔牙纹确实是魔道中人必长之物,但并非所有魔灵的魔牙纹都长在头部可见之处……”
杨沁儿便焦急地打断元虚:“但是师父您说过,但凡修为高深的魔灵,魔牙纹必会长于头部和颈部!师叔明明没有,他没有啊!”
杨沁儿苦苦为牙珉辩解着,她深知方才师叔释放出的强大气息明明就堪比上仙,若是能与上仙匹敌的魔灵,魔牙纹就必会长于头部或颈部的可见之处,而今师叔面容光洁,颈部也毫无痕迹,分明就不像长有魔牙纹。
而此时,牙珉寥落地朝她一笑,似是为她解惑般将自己不扎不束随意披挂于脑后的头发撩开,又将左耳的耳廓按到脸颊上,那暗藏于他耳后的如青筋般纵横交织的魔牙纹终于显露于杨沁儿眼前。不过他的魔牙纹长得真是恰到好处,不但藏于耳后,还仅有铜钱大小,只要他不束发,在头发与耳朵的遮挡下,便是近距离的打量他,也实难发现他有魔牙纹的标识。
牙珉的魔牙纹确定无误地向杨沁儿承认了他已堕入魔道的事实,其实牙珉提出要去万源地心寻找魔君相助之时,她便有不好的预感,但那时总怀着也许会有奇迹发生的想法,而如今她的侥幸心理全盘覆灭,她如脱力般沉重地摔坐在圆凳上,望着牙珉的眼中充满了悲凉:“师叔,都是我害了你!”
牙珉淡淡朝她一笑:“此事与你无关!即便时光倒流,该做的抉择我也仍不会改!这就是师叔的命!”
杨沁儿低下头暗自垂泪,突然她像想到了什么急忙仰起头望向牙珉:“师叔,魔道中人不可离开万源地心,您……您回来可有不妥?”
牙珉就轻蔑的冷笑道:“是呀,都说魔灵不可离开万源地心,否则便将受到四界冥顽业火的诛心炙烤,直至陷入无知无觉的永世沉眠……可惜啊,仙神愚笨,不知魔君的大能已到了如斯境地!”
牙珉的话让元虚皱起了眉头,也让杨沁儿大惊失色,但他恍若未觉般勾起唇角挂出了一副凉薄的笑意,像倾注于他身上的不公终于寻到了一处伸张之地般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