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亦“不得其门而入”,与自己的待遇并无二般,严蘸月这才松了口气。
但接下来,另一桩糟心事偏又生出,化作利匕,滑入咽头,直拦杵进他肺管子里——本来一派淡然的黄鞠尘见严珏来了,竟主动朝他们走来,客气招呼道:“来了正好,现在就拿给你吗?”
“这么快?”严珏眉头一抬,显得很是惊喜,“如此,便有劳助教了。”
帷帽上下抖动,她在点头,“无妨,世子且稍等。”
她转身进了里屋,不刻拿出一方红色小盒子,当面亲手交给了严珏。
严蘸月大约猜出了那会是什么,不说话了,全程崩着张脸,阴阳怪气地看向别处。
朱文阳与白文阴,一枚阳印一枚阴阳,可真是天生一对啊。
“多谢助教,今日佳节,我等结伴下山同游,不知可需为你采办什么?”
黄鞠尘道:“世子多礼了,我自已可以采办,不劳挂心。”
“这么说助教也要下山?”
黄鞠尘不答,开始逐客:“时候已经不早了,几位还不下山吗?”
严秋泓点点头,“是了,我们三人多有叨扰,还忘助教恕罪。”
“我交代你的那些文集,都要好好读透,与你必将大有益处。”
“是,多谢助教提点。”
三人就此拜别了她,同行下山。
“黄助教成日以帽掩面,也不知到底是何模样。”路上,严秋泓突然大发疑惑。
严蘸月忍不住地问:“假若是长得奇丑无比呢?”
“蘸月!”严珏立马出声斥责,“黄助教好歹也是我们的师长,你怎能如此无礼?”
严蘸月扭了扭嘴角,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不过只是一番推测,并无冒犯之意。”
“那又何妨?”严秋泓笑了笑。
余下两人不禁好奇地盯着他。
严秋泓十指交握,竟赧然起来:“或美若天仙,或奇丑无比,又有什么区别?反正我早已暗中决定,此生非她不娶。”
“哈?”
严秋泓眉头一拢,“蘸月,你这么吃惊做什么?”
严蘸月扶额,只问:“怎么以前从没听你说起过这份心意?”
“在她为我垫付八千两时,我便已经对她君心暗许,但我现在自身难保,连一份安稳都求不到,哪里还有胆量向她诉说心意?将来待我学业有成,便是正式向她提亲之日,说好了,我俩成亲之时,你们都要作我的傧相,可不准推辞哦。”
“可你连她的面都没有见过,就贸然许此心意,会不会……太草率了些?万一你将来目睹过她的真容,大失所望呢?”
严珏咳嗽了一记,又提醒他道:“蘸月!你今日真是一再失礼。”
严蘸月抿了一下嘴,辩白说:“我只是好心提醒他罢了。再说了,助教曾说过,少年求学,当一心一意,成日情思萦心,最容易荒废前程。”
“嗯!”严珏这回倒认同起来,“这倒是一句实在话。不过嘛,心悦一人,并不是什么可耻之事,若能将这份心意转化为上进的动力,又何妨有之?”
“王玉兄,你今日总算说了句人话啊。”
“我一向字字珠玑,是你自己悟性太低。”
“是是是,你最珠玑了。”
严蘸月头更疼了。
他怎么觉着,严珏那话并不单单是说给严秋泓听的,反倒更像是他自己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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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他提着一小盏水晶灯,抱着新买的茉莉花与佛手柑,一个人静静地走上了后山。
尚还远时,便听到小屋里汩汩琴音流淌,伫了一会足,品了一会,竟听出丝丝幽怨的味道。
琴声这样哀伤,却是为了谁?
是为了秦城的世子爷,还是卞城的世子爷呢?到底是哪一位摘得了芳心,才令她愁烦至此呢?
“黄鞠尘,我来了。”
琴音断了,却有一阵叹婉继上。
须臾,她掌着白蜡,缓缓从屋中步出,并未戴着帷帽。
金瞳向上一翻,看了看月色,才又看向他臂怀里的东西。
“你来做什么?”
严蘸月道:“今夜是八月十五。”
“那又如何?”
“你还不快请我进去?”
隔着篱笆矮墙,她的面孔与手中的烛火一起摆动,“那不成。”
严蘸月登时气不打一处出,“秦城世子前来求教,卞城世子来求物,都进过这片小院吧?为什么独独对我,你却这般冷淡?”
黄鞠尘面含愠色地瞪了他一记,但没有辩解半句。
“是因为他俩是世子之尊,而我不过只是区区公子吗?难道这就是你心中的尊卑与位份?”
“你这人真是无礼至极!”
“是我无礼,还是你只和我保持距离?”
“公子请回吧,这样好的月色,不该这样浪费。”
严蘸月一并将手中的东西递了出去,“拿好了。”
她低头一看,“我这里多得是茉莉,也不缺佛手柑,更不稀罕这灯,这三样东西对我来说都是无用,我不需要。”
“我叫你拿着!”
“你这是什么态度?就算你自认与我有恩,也并不代表你就能凌驾于我之上,我可不是你们王府的下人。”
严蘸月狠狠咬紧牙关,表情一时失去把控,露出久久不敢显露的狠意,“说到恩情,我倒有是个让你偿恩的法子,你不是一身武艺吗?若你肯收我为徒,辅佐我进入武院,成为钟相座下弟子,我俩之间便彻底两清了。如何?”
“武院而已,”黄鞠尘反倒惊奇起来,“以你的修为,并无困难啊?”
他那一招出手迅猛的蟠天手,直到现在,她仍记忆犹新。在他这个年纪便能有此修为,已经算是极其不易了。
“你会这样说,不过是因为我已经学成了蟠天手,但我与舅舅早已有约,不到万不已时,绝不能在外人面前显露这门本事,所以,我现在急需练成另一套高深的招术来应对武考。”
黄鞠尘沉吟了一会儿,最终点点头,答应了他,“原来这才是你一直与我冥顽不灵的动机,好,我答应你。”
“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他倒要一派霁月地反问了。
黄鞠尘摇摇头,“没什么。如果只是想要请教武艺,我可以答应你,但你必须白纸黑字与我立誓,以免到时又另行反悔。”
严蘸月见她已然中计,心头总算舒坦了一些,久违的笑意这才回到嘴角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