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父亲会想要亲手杀死自己的骨肉,况且她是自己最爱的女人所生下的孩子。除非他知道未来这个孩子将会成为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
很可惜巫朗恰恰就是那个能看得见未来的人。
现在的巫沧还没有父亲这般能力,但她的预言术也已修的很娴熟了。她虽看不见更多未来,却已生出强烈的感应来。她不妄言,不代表她无知。她只是不予理会,万事顺其自然就好,无须过多强求。
何况是杀戮呢。
所以她阻止了巫朗。
此后的日子如同往日一般平淡,不起波澜。只有年幼的巫姮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他看向父亲和姐姐的目光充满了恐惧,她怕他们再次伤害自己,她始终弄不懂父亲为何要这么对她,而姐姐又为什么说自己是妖孽。她更弄不懂为什么那日他们甚至都不回过头来看看她。父亲从那日后便加倍宠爱姐姐,仿佛要把所有的父爱全部挥霍一空。
明明从前,那宠爱从来都是属于自己的。
那仿佛包含了疼爱,欣赏,亏欠,遗憾的目光,巫姮自是看不懂的。
她只觉得是姐姐夺走了父亲,否则为什么父亲再未看过她一眼,稍不留神眼神的碰撞,也只能看见他眼里的厌恶,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移开视线。她恍然想起来,从前在父亲眼里不是没有见过这般的眼神,可如今,他甚至不加以掩饰。
而姐姐呢,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父亲的爱,终日面无表情,就像从前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
事实上巫沧虽救下了她,却从来都不曾喜欢过这个妹妹,原因有很多。
巫沧的母亲在巫朗面前渐渐失宠,最终郁郁而死。其原因,自然是巫姮生母的出现。况且,她这个妹妹太过于聒噪和娇气了,叫人无比地反感。最重要的是,当她第一眼看到巫姮的时候,就知道她带着不祥,她可以看见那个婴儿浑身散发着黑色的瘴气。寻常人自然是看不见的,产婆说巫姮的母亲死于难产,但巫沧知道,是巫姮害死了她。
当然巫朗也知道,他只是装作不知。父女俩很默契地同时保持着沉默。
巫姮的母亲名为女环,出身于夷狄,有着一头醉人的紫色长发。她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正巧被策马而过的巫朗看见并将其带回家中。女环生的明艳动人,巫朗对她视如珍宝,她也难得是个谦逊的女人,跟巫沧相处起来倒也相安无事。不久巫沧的母亲抑郁而死,巫朗本打算待女环生育就将她立为正室,不成想她最终却难产而亡。她的孩子是个巨大的变数,导致连巫朗都没能算出她的死。从此,巫朗与两个女儿相依为命,再未爱上过任何一个女人。
他只有把对女环的思念转移到她的女儿身上,百般呵护。虽然知道巫姮生来不祥,但巫朗有自信只要自己还在就可以让其在他的羽翼下平安地长大,压制她身上那与生俱来的邪恶。
可他从未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在了呢。他不是没想过,他是不敢想。
巫姮出生后巫朗对她悉心教导,教导她成为一个像她母亲一般的善良女子,教导她养成乐观开朗的性格,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他似乎成功了,巫姮长得很可爱,族中的老人们个个都很喜欢她,她也像其他的女孩们一样喜欢笑,喜欢自己的家,喜欢她的家人。除了出生那日,巫朗未曾再次发现过她的异常。这没有不好,巫朗却终日担忧。
那些年巫朗对大女儿巫沧自是有所疏忽,除了依然对她的巫术严厉要求以外几乎很少操心她的日常生活,况且巫沧本就是个很早熟的孩子,她幼年丧母,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终有一天要继承巫氏族长之位,终有一天要为自己的王而死去。不同于在呵护中长大的巫姮,她寡言,冷漠,骄傲,独立。
可是,她爱自己的父亲,因为她知道父亲是这世间最有气节的人,他对王忠心不二,对苍生都怀有慈悲。他温柔,正直又坚定。
巫沧从小就希望自己可以跟他一样,可是渐渐长大,她发觉了自己是个冷漠的人这个事实,她在心底暗自懊恼不已。可父亲从来都可以原谅她的冷漠,一如既往地把所有最好的给她。
巫沧的感谢从来都不说出口,她并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地漫长,远处时常传来王的捷报,仿佛刻意对巫朗炫耀,以说明他的预言是错误的。他,大知国的王,不仅不会丢掉性命还将迎来最终的胜利。但巫朗的心终是一日日沉下来,为好大喜功刚愎自用的王,也为巫沧的未来。
巫沧手脚冰冷地站在雪地里,感觉自己将会死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她素来畏惧严寒,一向认为自己该像动物们一样冬眠起来。巫朗常常因为她这个孩子气的想法而发笑。
她的确是个不懂得怎样让自己温暖起来的人,巫朗很心疼她这一点。他更心疼的是,他的巫沧也永远都不可能被一个她爱的男子所温暖,而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罪过。
事实上,每个冬天,巫沧都会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可每年也都这么平安地过了,这种日子持续了十三年。
她多希望今年也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