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惊呆了，不敢相信巫沧会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诚然，先王的陨落叫人感到惋惜，但这并不是伯夷的错啊，他也是受害者，此时不会比巫沧的痛苦更少。众人心中这么想着，都暗自责怪巫沧的无理取闹与无故的迁怒。

但没有人敢在杀意凛然的巫沧前造次，因此只是在心中腹诽。巫沧是世间最强的巫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呢，但这些人在她眼里不过是些草芥尘灰般的存在，她根本不关心他们怎么想，只觉得他们吵闹。

巫沧眼中的巫印蓦然一动，刚刚腹诽巫沧的那些人瞬间如遭重击，纷纷倒地。她连眼角都未曾动一下，只是依旧看着伯夷。而这次伯夷透过巫沧眼中明灭旋转的银凰终于看到了，恨意。

她恨他，害死了肜朔。

看来，他的一切布置都未能蒙蔽巫沧那双无所不知的双眼，她什么都知道。

伯夷终于还是慌了，他上前几步想要拉巫沧的手“巫沧，你听我说……”

谁知巫沧仿佛被他这几步刺激到了一样，“唰”地一声拔出一个侍卫的剑，剑尖直指着伯夷冷冷说道“你不要过来。”她简直快要无法控制心中那种想要杀了眼前之人的强烈**。

但伯夷就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警告似的，继续往前走着。他离巫沧越来越近，眼中再无他物，只有眼前这个明显是乱了方寸的女人。他的心疼得几乎要停止了，他没想到父亲的死居然会让从来稳如泰山般的巫沧狂怒至此。纵使是现在，嫉妒的火焰也依然盖过了一切，哪怕是眼下这如同修罗场般的死局也显得无关重要了。

巫沧终于忍无可忍，手腕一扬狠狠地举剑朝伯夷刺了过去。在场的众人都快要疯了，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她难道想弑君吗。

剑很容易地刺进了伯夷的胸膛，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些血来，可他却笑了，他冲着巫沧，笑得极尽温柔，他说“你看，你还是舍不得杀我。”巫沧的剑本是朝着他的心脏而去的，如今却偏了几分，伤口并不在致命的位置。

巫沧听见这话终于不想再抑制自己的杀心了，她被“舍不得”三个字恶心得够呛，使劲将剑自伯夷胸膛拔出来，再次高高举起，打算彻底送他去给肜朔陪葬去。这时一个人影挡在了伯夷身前，那是娄山。

“你闪开。”巫沧语气冰寒地命令他。

“小主人，求你放过他吧，无论他做错了什么，娄山都愿替他一死。”娄山虽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如今这种局面，但他知道，伯夷一定是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以至于让巫沧如此震怒。可如今，肜朔死了，娄山已是很痛心了，说什么他都无法让伯夷再死在自己面前。

巫沧看着娄山，看到他眼里的一片赤诚，巫沧的那双眼睛却逐渐冰冷下去。娄山从未见过自己的小主人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他意识到，他将要永远地失去她了。

果然，巫沧后退了一步，松开手，“当啷”一声，那柄剑重重落在了地上。巫沧再也没有看向在场任何一个人，她只是将肜朔抱在了怀里，银光一闪，银凰托着他们二人朝天边飞去，蜚叹了口气，默默地跟在了银凰身后。

伯夷看在眼中的，是巫沧抱着肜朔时柔软的眼神。伯夷心想，他就连死了，都还要跟我抢。

蜚不知道巫沧要去哪里，只好盲目地跟着她，一路上，它偷眼观瞧，只见巫沧坐在银凰上，抱着肜朔的尸体，看神情冷静至极，仿佛刚刚那个狂怒之人不是她似的。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会以为她怀抱里的人不过是她沉沉睡去的爱人。如此温馨的画面，根本不会有人想到，此时二人早已是天人永隔。

蜚想到初见肜朔的时候，它就惊异于世间竟然会有如此仙人之姿，如此脱俗的人，想必是难以在这浑浊的世间得以保全，不成想如今这念头竟然应验了。它不禁暗自懊恼自己真是个乌鸦嘴。

巫沧似乎是感应到了它的这种想法，居然笑出了声“你是有够乌鸦嘴的。”

蜚惊呆了，她居然还笑得出来。难道她真如此冷血，对肜朔的死竟然释怀得如此之快吗？

巫沧看穿了蜚的震惊，低下头，温柔地看着怀里的肜朔，用手整理他微乱的发丝，再一次惊异于他的眉眼竟如此地英俊。虽然他早已年过半百，但岁月对他好像是格外地优待，非但没有带走他一丝一毫的良善宽仁，还馈赠给了他更多别的东西。他本不该，起码不该如此死去，老天却偏偏赋予了他一个这般仓促的结局。

巫沧转过头带些歉意地看了蜚一眼，说：“蜚，我好像没有办法帮你完成飞升的夙愿了。我啊，本就是为他而生，随他而去的命运，如今，这命运也该到了尽头了。”说这话的时候，巫沧一副对着老友闲谈的模样，自然地握着肜朔的手，就好像从前无数的岁月一样。

她看了看蜚，继续说道“我没有子女后人，因此我死后无法将自己的力量馈赠给我的继任者。这些年，你帮了我很多，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的，就将这份礼物赠予你了，但你不是巫师，能够接受多少我也不知。能不能飞升成神，就看你自己了。”

如今巫沧一心向死，想想也没有什么后事需要交代给旁人，就连自己和肜朔的尸体，在她看来，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哪里都可以是葬身之处，哪怕无法入土为安，哪怕这身皮囊被风雨蛇虫所摧残，都是无关紧要的。

她是生死看淡了，蜚听着她这番诀别似的话却是没来由地一阵生气，甚至于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它只是莫名地不快。它终于知道她这压根不是什么释怀而根本就是打算去赴死。

在它看来，巫沧口中的所谓命运，可太蠢了。有生之年，它都未见过谁有着巫沧这般惊人的修炼天赋，假以时日，定是能修成大道的。况且她年龄如此稚幼，还有大好的未来和更加广阔的天地等着她。可她却不知珍惜，为了区区一个人类，便要放弃这一切。

它不懂的是，肜朔在巫沧心中从来都不只是区区一个人类那么简单。他是她的命运和灯塔。如今他死了，巫沧纵使活着，也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生命了。所谓未来，所谓大道，甚至所谓成神，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