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凰载着巫沧一日千万里,蜚本就以速度见长,自然也是跟得上的。最后银凰降落在了一个有着几间茅屋的小院中,那是当年巫沧和肜朔在幽陵住了许多年的家。
幽陵的风依然那么凛冽,巫沧依稀记得,那时的自己,每天都被这风折磨着,生不如死。不记得从何时起,她已经不怕这风了。如今不仅是这风,就连这想想都能叫人肝肠寸断的死别,巫沧觉得自己也是可以安然承受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变得那么勇敢。
是因为遇见了他吗?
那短短数年的时间,竟真的改变了自己那么多吗?巫沧忍不住想到一个人的脸,若他还活着,此时已是六十多岁了罢,又该是什么样子呢?
没有看到老去的他的模样,巫沧多少觉得有点遗憾。但事到如今,那句“我们还会再见的”却将彻底成为一句空谈。巫沧嘴角牵起一抹自嘲的笑来,她本不是这种言而无信的人,可如今,时也,命也,她也没有什么好辩解的了。
巫沧怀里抱着一个男人,心里想到另一个男人,他们的死,或多或少,巫沧都脱不开关系。她的一生,都在这两个男人之间做抉择,虽然巫沧从来都是选怀里的这个,她从不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只是……
巫沧坐在那荒草丛生的院中,怀里抱着她那早已凉透的王的尸体,似乎是在发呆。顷刻间,蜚却发现她的气场逐渐开始变化了,她长长的银发无风自动起来,脸上的表情不嗔不怒无喜无悲,眼中的巫印剧烈地震颤着。
蜚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感觉不太妙。虽然不太妙,却也实在不知自己该做点什么,只能忐忑地在一旁静观其变。
巫师们世代流传着一个禁令,凡习巫术者,不得为自己占卜,违者,有死无生。
无数的岁月过去了,不是没有人违反过这条禁令,但无论是多么惊才绝艳的巫师,为自己卜算后,都逃不过最终死亡的命运。
都说这是神的禁区,不可违。
巫沧在这世上行了大半生的巫术,此时实在想算一算自己,什么都好,就当是人之将死,对这世间最后的好奇心。她非要看看所谓命运不愿让他们这些巫师窥到的,究竟是怎样天大的秘密。
以人类的寿数来看,她已不年轻了,虽始终保持着稚嫩的样貌,内心其实苍老得很。儿时她不信神,如今,她更是对所谓的神没有了丝毫的敬畏。
不过是一样的狭隘残忍,不过是一样的拿不起,也放不下。
有什么好忌惮的呢,再给巫沧百十年的时间,估摸着就连当年降下这条禁令的神也不会是她的对手了。
所谓神,无非是欺世人羸弱愚昧罢了。
巫沧的眼中弥漫起一场大雾,银凰在里面焦虑地盘旋,却怎么都无法逃出巫沧的眸子。它很惊恐,蜚甚至听得见它尖锐的鸣叫声,一声凄厉过一声,似乎是知道自己大难将至。
反观巫沧,却是一副老僧入定的平静模样,那双风起云涌的眼与之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风更大了。
在蜚的感知下,她似乎就要融化在风里。
自蜚认识巫沧以来,她的容貌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它依稀记起来,初见时,巫沧还顶着一头青丝,不知何时,早已是满头银白。除此之外,这许多年,她一介**凡胎,竟丝毫没有老去的迹象。
但此时,蜚眼睁睁看着巫沧迅速地衰老下去,虽然她仍抱着死去的肜宿坐在那,表情平静至极。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皱纹便在她的脸上蔓延开来了,甚至于,向来孩童般饱满的小圆脸也渐渐萎缩干枯下去。就好像时间独独在她身上加速流逝了一般。更可怕的是,这种衰老,还在持续着。
巫沧本来身形娇小,如今看起来更是形销骨立,几乎脱了人形。在大风的加持下下,看起来都无法支撑住她身上那件本就不算大的银巫袍。
但巫沧没有停止自己的术,她眼中的大雾始终没有要散去的迹象,她的脸面向正前方,像是在和什么对视,但蜚看不见她的瞳孔,所以也无法看见她眼中被混沌和巫印所掩盖住的光景。
它大叫着冲巫沧喊道:“巫沧,快停下,你的身体快要支撑不住了!”
“巫沧,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快停下来!”
“巫沧……”
它的吼叫自然是没有得到半分回应,它不知道巫沧是听不见还是听见了却不想理会。她依然透支着自己原本磅礴的生命力,如今,这生命力,眼看着就快要耗尽了。蜚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那副躯体正在渐渐失去生机。
她果然是没打算要活下去。
既然她一心向死,蜚知道,自己无论再说什么也都只是徒劳了。
它只能沉重地看着那被风裹住的身躯,直到那个地方,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
她死了。
巫沧如同她的那些巫师前辈们一样,触犯了神的禁区,最终受到了神的惩罚,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蜚忍不住想象,在她生命的最后,究竟有没有得到她想要得到的答案呢。
但巫沧再也无法开口告诉它任何事情了,她只是衰老到像是一幅满头银发的骨架,最终伏在了她怀里的肜宿尸体上。
巫沧,如你所愿,你们至死都在一起。
并且,再也没有人能将你们分开了。
蜚此时很是后悔,早知是这样,当初就不该从沉睡中醒来。非要相信可以从这小女娃身上得到什么飞升的机缘,如今,还要自己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跟着怄气,这又是何苦。
巫沧的气息渐渐在风中散尽了,当最后一丝气息都消失殆尽的时候,蜚得到了巫沧的馈赠。它能感觉到自己千万年都没有精进过的修为有了不小的提升。它不是巫师,也没有巫姓血脉,所以得到的馈赠大打折扣。饶是如此,巫沧依然使它免了数千年的修炼。若是此时接受馈赠之人是一个巫族后人,那更是不得了,想必以巫沧的修为,能让那人直接成圣。
但是蜚依然垂头丧气提不起精神来,并没有因为自己修为大进而感到高兴。它久久地站在原地,不肯靠近二人的尸体,终于意识到,在这短短十数年的相处下,它早已把巫沧当做是至交好友。它虽是凶兽,但向来是个有个性的,更是把感情看得重极了,可现在,它又一次成了孤家寡人,那长达万年的寂寞,又要继续下去了吗。
蜚最终还是动了,它本打算将巫沧和肜朔一起埋在这个院子里,可当它迈开四只蹄子走近他们的时候,却发现有些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