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
那分明是原主凌微爬的树,却要她来背这个黑锅?!
被人砸死穿到这个不知名朝代已经够惨了,居然还要替这个小屁孩擦屁股!
“我也没想害她。”凌薇犹豫了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
她真的太冤枉了。
太子一时语塞,半晌,复又开口:“你无事为何要跑去李昭仪宫中爬树?”
三王爷凌徘也走上前去附和道:“是啊,小十弟,你往日顽皮倒也不曾弄出人命,今日可险些害了自己,你说这好端端的,你非要爬那四季桂做甚?可是那树上有什么美人?”他执起紫檀香扇为自己扇起风来。
“没有美人。”凌薇摇了摇头,开始自黑:“许是……我脑袋坏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三王爷,觉得这个皇兄可能脑子有点毛病,这么冷的天还要扇风?!
“三皇兄,大冬天你扇什么,不冷吗?”玄衣宫装少年在他身后冷幽幽地道。
凌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位小皇兄倒是说出了她心中的想法。
“咳。”三王爷尴尬地低咳一声,转身,瞪了一眼面容沉静的小少年,收起紫檀香扇往左手心一敲,笑骂:“小八近日真是愈发讨厌,待来日封了王,我定上奏父皇,让父皇遣你去北边蛮荒之地做个穷苦藩王!”
“三皇兄说的莫不是望州苦寒之地?”七皇子凌德默默来了一句。
“正是正是!做一个没钱的落魄小王爷,没准还得自己下田耕作!”三王爷戏谑道。
“小八便是去北边,总也好过三皇兄这个闲王。”八皇子凌衍斜了三王爷一眼,又对七皇子冷道:“小七,谁去北边还不一定呢。左右父皇也不喜欢你。”
七皇子凌德顿时一脸委屈。
别说父皇,就是太皇太后和太后都不喜欢他,只因他母妃生得一脸苦相。
“呵!小八,你还长本事了!”
三王爷看不过眼,伸手便要去挠凌衍,被太子一把拉住手臂,沉声训道:“身为兄长,与幼弟置什么气!你若真有本事,倒不如上战场杀敌来得痛快。”
“大皇兄说的是。”三王爷垂头丧气地收回手,静静聆听着太子的教诲,听完训诫,又嬉皮笑脸地凑到凌薇近前,“小十弟,你的脑袋还疼么?瞧你这张漂亮的脸蛋,若是破了相可不好。”
凌薇颔首道:“还有些疼,不过没什么打紧。太医说了,这几日时而会疼,静养半月就可痊愈。”方才那老太医就是这般回禀皇帝的,她不过借用了一两句。
“那便好,若是你摔坏了脑袋,三哥可要亲自过去把那四季桂砍了!”三王爷煞有其事地道。
太子抬眼斜睨了三王爷一眼,面上看不出喜怒,转回头又对凌薇道:“小十,你这半月便好好将养身体。国子监也不必去了,皇兄们会替你向李祭酒告假。然,学业不可荒废,你若是身子好些,就及早去国子监上课。还有一事——”
“你贪玩任性,却连累李昭仪娘娘担责,虽不是生身母亲,好歹叫一声李娘娘,如此做法是为不孝。你得空去父皇那儿求求情,恢复她的嫔位,想来也不是难事。”
凌薇不住地点头,这太子皇兄一脸的正义凛然,放在她那个时代便是三观超正的优秀青年,追他之人怕是要排满整条长街。
此时,另一名宫女已双手端着膳食入得殿中,见太子和几位皇子也在殿内,上前曲膝行了一礼,又俯身将膳食送到凌薇近前。
“殿下,请用膳。”
左边,放着一碗盛满的红豆薏米粥,散发出热气与香味。
右边,摆着一碟子各色点心,精巧诱人,勾起满腹的食欲。
“咕。”凌薇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确实有些饿了。
“小十用膳,皇兄们便不打扰了,你好好静养,我们改日再来看你!”太子起身,抚平身上的皱褶,转身告辞。
“小十弟,你有空来我府中玩耍,我给你瞧样新奇玩意儿!保准你会喜欢。”三王爷凑到凌薇耳畔,压低了声音道。
凌薇略有些好奇,方抬起眸子,三王爷已踏着矫健的步子走出老远,她转了转眼珠子,哑声道:“恭送皇兄!”
“恭送太子殿下、三王爷、七殿下、八殿下!”杏雨和洛梅面朝门口,曲膝行礼道。
玄衣宫装的少年淡淡瞥了一眼凌薇,转瞬跟上三王爷的脚步。
唯独那粉衣宫装少年,临走之前神秘兮兮地走到凌薇床前,塞了一个蓝色的小香囊到她掌心,稚嫩的嗓音透露着一股子关切的意味,“十弟,这是母妃前几日给我做的香囊,包了酸枣仁、柏子仁、远志、合欢皮还有夜交藤进去,你往日总说头疼难以入睡,将这个香囊时常带在身边,可助你养心安神。”
凌薇不曾料想,方才从进殿伊始尚未开口对她说过一句话的粉衣小少年竟这般关心自己,心下感念万分,握紧了手中香囊,笑道:“多谢七哥的香囊,小十定会时刻带在身边,睡觉也不离身。”
面前这孩子一脸的天真无邪,像极了她小侄儿。算起来,那许久未见的小侄儿也是差不多这个年纪,看向他的目光不由放柔些许。
七皇子凌德只觉今日十弟看他目光与以往不同,具体倒也说不上来,似有一种不符年纪的深沉。他再定睛一瞧,哪儿有什么深沉,依然是那个孩童心性的小十,许是他眼花瞧错了。
“十弟,七哥走了。听闻那西昌蛮人已夺我江州两座城池,近两年战事吃紧,父皇与太子皇兄很是头疼,你切莫再乱跑惹出事端,当在纯阳殿内修身养性才是。”
“小十记下了,七哥慢走。”凌薇颔首低眉。
七皇子转身离开了纯阳殿,不紧不慢的步子,时刻彰显着皇家子嗣的礼仪风度。
凌薇将香囊收进袖中,这才伸手拾了一块绿色点心送到唇边,酥松绵软,入口即化,内馅甜润适口,香味溢于唇齿之间久久不散。
“这是……绿豆糕?”凌薇吃出了内馅的味道。
“回禀殿下,正是绿豆糕。奴婢去司膳房时赶了个巧,宫里新来了一个厨娘。您瞧,这暗红色的是红豆馅、蔷薇色的是玫瑰馅、黄色的是南瓜馅……主子觉得,可还合口味?”杏雨探了探头,小心翼翼地观察起凌薇的脸色。
凌薇不动声色地将一切尽收眼底,半晌颔了首道:“这厨娘不错,往后便让她负责我的膳食。”
“是,殿下,奴婢稍后就去知会一下厨娘。”
“不急。”凌薇抬手制止她,顺势端起左边那碗红豆薏米粥,慢悠悠喝了几口,暗中打量起面前这个宫女。她隐约记得,方才这丫头出去之时,右腕上并无这个银镯。想来,是收了那厨娘的好处。
这种人,稍加利用就能成为别人的棋子,以她接戏多年的经验,此人留不得。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唯。”宫女眸光流转,缓缓抬起一张含羞带怯的小脸,直勾勾地盯着凌薇俊俏的脸庞,看得几乎失了魂。
凌薇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这丫头倒是有一张如花似玉的美丽脸蛋,不似守在门口略有些小家碧玉的洛梅。只不过,如此明目张胆地勾引自己的主子,却让她无端生厌。看来,得好好盘算一番如何将这个宫女弄走。
“你叫什么名字?”
“殿下可是忘了?奴婢是贵妃娘娘前几日派来服侍殿下的杏雨。”
原来如此。
贵妃娘娘是这具身子原主的母亲,她抽空跑上一趟,把人送回去便是。
凌薇一口气将红豆薏米粥喝完,放回空碗,低头思索片刻,吩咐杏雨道:“你去替我拿几本史书来,有几本便拿几本。”
“可是殿下,陛下让您静养身子……”
“无妨。若是看久了头疼,我便歇一会。父皇那里有我担着,你尽管照我说的去做就是。”
“唯。”
待杏雨离开寝殿,凌薇抬手招来了洛梅,抽出方才藏于枕下的两张纸,吩咐她拿去烧了。
殿中仅剩凌薇一人。
她有些疲倦地躺了下去,张眼望着头顶重重叠叠的白色纱帐,饶是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她是如何来到了这陌生的身躯?
当日,老头那句血光之灾言犹在耳,莫非是……
她手腕上那只所谓可保平安的白玉镯子?
凌薇抬起双手,看了一眼光溜溜的手腕又放下,这是男儿的身体,自然不可能带那白玉镯子,她隐约觉得那是回到原来世界的媒介之物,看来要花些时间寻找才是。
她心中凄苦。
活了二十五年,如今大约减了一半岁数变成孩子。若是女儿身便也罢了,可偏偏成了男儿身。
之前,她虽坦然周旋于皇帝皇子之间,现在静下心来,只觉有些无法接受。
“殿下,您要的史书拿来了——”杏雨捧着一沓厚厚的半人高的泛黄书籍,脚步七摇八晃地来到凌薇床前。
凌薇的思绪被打乱,她翻身坐直身子,伸手过去接了一把,冰凉的指尖不小心触到杏雨的肌肤,小丫头吓得松了手,厚重的古籍瞬时散落四地,一片狼藉。
“奴婢该死,殿下饶命!”杏雨第一反应便是下跪磕头,身子抖得同筛糠似的,瞧得凌薇心生不忍,温声道:“起来吧,我不怪你,是我没接稳。”
“多谢殿下!”
杏雨再次磕头,跪着身子便要去捡地上的古籍,被凌薇抬手制止:“不必了,你去殿外守着吧。若是洛梅回来,也让她同你一道守在殿外,莫让任何人进来。
“唯。”杏雨起身行了一礼,躬着身子退后几步,待退出凌薇的视线后,方才转身走向殿外,将两扇朱红的漆木雕花大门轻轻阖上。
凌薇撑着床沿起身,光着脚站在殿中也不觉寒冷,想来这金砖地下砌了烟道,与地暖相似,故而脚心传来的触感是温热的。
凌薇蹲**子,随手翻了几本古籍,尽是一些《四国史》、《论十一国策》、《北凌编年史》、《少师之道》、《关外奇史》等手抄本,编撰者都是一个叫做纪墉的人。
她又注意到一本《君王策》的崭新蓝色封皮书籍,竟是原本。
编撰者是一个叫李浩学的人,翻开第一眼就被那遒劲有力、神韵超逸的字体所吸引,故而多看了几眼,内容精辟独到,很有学识。
她爷爷和外公是考古学家,父亲是书法大家,母亲则是大学历史教授,从小耳濡目染又被逼着学了二十几年书法,可以仅凭一眼就能判断出书法的好与坏。
而此人书法已达上上之乘。
想来也是好笑,若是没有高三那年被星探发掘跑去做了龙套,她断然不会改填志愿去北影上学,接着全然不顾父母反对,只身闯进了娱乐圈。她不靠任何关系和潜规则,从十八线走到一线,全凭她自己的努力。
她原本,应该安安分分地活在父母的制约之下,选择他们喜欢的考古系,成天研究古董。现在可好,直接跑到了古代,可以亲眼见证这些古董。
从回忆中回神,凌薇轻叹了一口气,她如今孤立无援,必须尽快熟悉这里的一切,便将那本《君王策》暂时搁至一边,捧起《四国史》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她时而躺着、时而立着、时而坐着,多半是侧躺在紫檀木床上,竟不知时光流逝飞快,转眼已到了晌午。
“殿下,该用膳了!”殿外,传来一道细声细气的声音,是杏雨。
凌薇放下手中书籍,起身来到殿中的紫檀楠木圆桌旁,搬了张同是紫檀木打造的矮凳坐下,支着下巴朝斜对面的门口道:“进来吧!”
“唯。”朱红大门轻轻开启一扇,先是杏雨端着一张食案跨过门槛,洛梅端着食案随其后,两人躬身来到凌薇左右两侧,杏雨捧着一碗白米饭放到凌薇面前,然后就是不停地布菜。
趁此间隙,洛梅绕过房间左侧的立式山水画红木雕花屏风后,拿了一件白色狐裘披风轻轻披到凌薇肩上,“殿下,近日天寒,小心着了凉。”
倒是个懂事的丫头。
凌薇侧头看向洛梅,唇角缓缓勾勒出一抹微笑,握着玉著略微拨了几筷子,觉得没什么胃口便让她们撤了。
凌薇躺回紫檀木床上继续看书,通过这本《四国史》,她对自己的处境愈发清晰。
原来,她身在已有千年历史的宿辰大陆。历经战火纷争、岁月洗涤,宿辰大陆终在一百多年前奠定了四国鼎立的强盛时代,此四国分别是东岐、南曜、西昌和北凌。
当然,周边还有七个零散小国,分别是夜梁、青楚、玉川、羽瑶、临鹭、韶乐及重丘。
而她脚下所踩的这块土地,便是地域寒冷的北凌国。
北凌国共有九州三十七城,划分为苑南四州和苑北五州。苑南有江州、柳州、晋州和望州,其下十五座城池。除却地处偏僻的望州,其余三州皆盛产绸缎、桑蚕、茶盐等;苑北则有苍州、充州、孟州、元州和玄州,其下有二十二座城池,盛产狐裘、马匹、谷物等。
而北凌国皇城——江陵城则位于玄州,苑北五州之中最最寒冷之地。
北凌皇室以凌为姓,这一代皇帝单名一个“轩”字,便是她父皇凌轩,乃上一代老皇帝遗留下来的唯一血脉。
北凌国与东岐国、西昌国相邻,东岐民风淳朴、厌恶战争,而西昌本是蛮荒之地,一直对其他诸国虎视眈眈,尤其针对北凌国。近几年,西昌不断招兵买马、扩充版图,已成为军事强国。
凌薇想起七皇子说西昌已夺走北凌江州两座城池,这倒有些稀奇。遑论物资储备,单是气候得宜、繁华昌盛,那南曜国也远胜北凌国。
如此看来,西昌与北凌两国之间似乎渊源颇深,正史之中并无记载,许是记载于野史之中。
大约酉时,暮色降临,杏雨和洛梅伺候着凌薇用了晚膳,她觉着书看久了有些头疼,便早早钻了被窝。
摆在床头桌案上的六角紫檀宫灯被杏雨揭开了罩子,俯身轻轻吹灭。
黑暗中,凌薇看到杏雨蹑手蹑脚地走出殿外,一时静寂无声。
凌薇抓过手中锦被往身上盖紧一些,陌生的环境令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蜷缩着身体望向窗子。月光透过菱格雕花窗棂倾泻了一地清辉,透着皎洁的朦胧之美,忽有凛冽北风呼啸而来,拍打着窗棂,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惹得窗外一阵树影摇曳,令她莫名有种萧瑟的感觉。
孤寂清冷的月光,总叫人格外思念故乡。她此时方能体会“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短短十字中,诗人流落异乡的愁肠百结。
凌薇胡思乱想了大半夜,终是在三更之夜抵挡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
凌薇待日上三竿方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杏雨和洛梅立刻伺候着她漱口、擦脸。
她以为皇子的房间没有梳妆台,便随便往饭桌旁的紫檀木矮凳一坐,后来才得知梳妆台在里间。
她任由身后的杏雨为她束起一半墨发,用一支好看的碧玉簪固定住,洛梅则为她端来热气腾腾的早膳——
桂花粥和南瓜饼。
“殿下,奴婢从司膳房回来时路过陛下寝宫,看到张公公领了一个黑衣少年正往这边来呢。”洛梅探头看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对正在喝粥的凌薇道。
凌薇双手捧着瓷碗将桂花粥喝个精光,放下瓷碗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拿起南瓜饼满不在乎地回道:“来便来了,你紧张什么?”
洛梅正待开口,杏雨已挽着一件紫色锦衣宫装来到凌薇身旁,笑着道:“殿下,那张公公从陛下的寝宫御极宫而来,定是携了皇上的旨意,您只着中衣是万万不能接旨的,还是先将这件外衣穿上吧?”
凌薇初来乍到,并不是很懂这宫中的礼仪规矩,听了杏雨的话,放下手中咬了一口的南瓜饼,起身对杏雨道:“好,那便穿上吧。”
“唯。”杏雨走到凌薇身后,凌薇很快明白她的意图,张开双臂任由那丫头套上了两只袖子,系上扣子,又在腰上束起一根精致的玉腰带。
“殿下,张公公来了。”洛梅一直注意着外面院子的动静,听到脚步声就提醒了凌薇一句。
话音方落,轩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张喜就领着个约莫十五岁左右的佩剑黑衣少年踏进了纯阳殿,手中白色拂尘轻轻一甩,尖着嗓子道:“传圣上口谕——”
两个贴身宫女正要迎着张喜跪下,见凌薇还一脸木然地伫立原地,赶紧在她耳边低声提醒了一句。
凌薇恍似才反应过来,这是要她跪下接旨。
好,跪便跪吧,反正她演过很多古装戏,有经验。
只听张公公继续说道:“十皇子凌微敏而好学、颖悟绝伦,特定于来年十二月初五封王,赐尔伴读一名,望尔今后勤于学业、笃学好古。”
伴读?是陪她念书的吗?
凌薇抬眼望向跪在张公公身旁的黑衣少年,那少年将头垂得更低。
凌薇揣摩了一下皇子应有的口气,然后双手抱拳朗声道:“儿臣谨遵父皇口谕!”
张喜上前扶凌薇起身,喜笑颜开道:“殿下快快起身,老奴先在这里恭喜殿下了!历代皇子封王莫不是等过了十六岁,而十殿下来年十三岁即可封王,陛下当真是疼爱殿下呢。”
比十殿下尚且年长三岁的七殿下,其母宋贤妃也深受陛下宠爱,却未获得如此殊荣,由此可见当今陛下对这个幺子的独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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