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转向坐于自己下首的音离,还有站在音离身旁为其诊治的柳府医,这人也不知是不是徒有虚名,诊了如此之久也没诊出什么名堂。
“小十弟,大哥已被父皇禁足了小半月,听闻母后日日跑去御极宫外求情。不过,父皇此次竟是狠了心肠,连母后的面也不肯见。此事,你听闻了吗?”耳边又传来三王爷的声音,这回竟是扯到了太子大哥身上。
凌薇转头向右,看向一旁的凌徘,他正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靠在红木圈椅上,右手握着最心爱的紫檀香扇,“唰”地轻轻展开,不怕冷似地扇了起来。
这人多半是有病的。凌薇暗道。
“三哥,小十不知你在说什么。时辰也不早了,若是过了酉时,宫门可就禁了。”凌薇言笑晏晏,状似不经意地岔开话题,她可不想参与到这些尔虞我诈的宫斗之中,凌徘这话里话外,似乎有些试探的意味。
又朝下首的柳府医道:“柳府医,若是音离没什么大碍,我便带他回皇宫了。”
她便是再傻,也察觉出了几分不妥,这寻常诊治哪里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只怕诊治是假,探她口风方是真。
果然么,这深宫之中,历来没什么亲情可言的。
饶是这看似人畜无害的三王爷,也没有如此简单。
“小十弟,三哥生母早逝,虽自幼养在郑母妃膝下,却也受过贵妃娘娘不少恩惠和照拂,是以三哥向来将小十弟视作亲弟弟……我知凤阳宫和华乐宫向来不对付,如今大哥禁足东宫,这太子之位……自也不是无法动摇。”三王爷轻摇手中紫檀香扇,嘴角含着三分清浅的笑意,令人琢磨不透。
凌薇未曾想到,他竟会直接将话挑明了说与她听,这便让她有些进退两难,该如何接他的话呢?
唉,这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原主的母妃让她女扮男装争夺皇位便也罢了,如今再加上这一个三王爷,岂不是要弄得天下大乱么?
“小十。”三王爷见凌薇低头陷入沉默,不由开口唤了一声,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继续方才的话题道:“小八和张淑妃自是站在皇后这边的。至于小七,他过于善良纯真,必然不愿见到兄弟相争、同室操戈的局面。况且,宋贤妃受宠,他未必就没有机会……”
“皇兄。”凌薇猛然起身,打断了他的话头,“今日这话,就当小十不曾听过,他日也不必提起。”
语毕,凌薇向下首的音离使了个眼色,二人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来人——送十殿下出府——”
“不必劳烦皇兄!小十认得回去的路!”
“……”三王爷凌徘站起身来,目送着凌薇坚决的身影,忽而伸出左手,摩挲了一下戴在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嘴角逐渐挑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王爷,这十殿下看起来对那无上的宝座无甚兴趣呢!”下首的柳府医忽然转身,面朝凌徘施了一礼,试探性地道。
凌徘斜眼看着底下这个名为府医实为谋士的心腹,薄唇忽而轻勾,“罢了,随他去。他不争,可不代表林皇后会放过赵贵妃和我们这等地位低下的皇子。小十那倔性子,倘若有一日吃了亏,自然就会回心转意,本王不急!”
他轻拂袖子,转身欲离开正厅,柳府医及时唤住了他,“王爷,那孙姑娘腹中胎儿……”
“流了。我来年便要娶安国公长女,此时让侍妾怀有身孕,你想让御史台上书弹劾本王?”
“唯。殿下说的是。”
……
是夜。
北凌国,明月宫。
靠近梳妆台的纸窗开了一半,凄冷的寒风扑面而来,吹得桌上的烛火摇曳不止。
香烟袅袅的寝殿里,一位身着粉色宫装的女子正对镜贴着花黄,缠绕于双臂间的绿色披帛同绣着朵朵莲花的纱裙长长的逶迤在身后,再加之清月的光辉洒在她身上,远远望去,仿佛天宫的仙女正在思凡一般。
“娘娘,近日天寒,还是将这狐裘披上吧。”贴身侍女念香将黑色狐裘披上了女子的肩头,谁想镜中女子的眉头忽而一皱,嘴里吐出了冷冰冰的话语,“拿下去!陛下往昔最爱看本宫穿这件舞衣在月下起舞,他说过——这后宫女子三千,却无一人比得上本宫的舞姿。怎么?如今宫中添了几位新人而已,你便以为本宫失宠了么?”
思及往昔,女子的眉头渐渐舒展。
当年一曲霓裳羽衣舞,扬眉转袖若雪飞,惹得陛下惊为天人,自此夜夜专宠,在尚未有子嗣之前便已赐她淑妃之位。
她满心欢喜,只是不料自己却因这等殊荣而成为后宫妃嫔的眼中之钉。
若不是,若不是她被人陷害再也无法生育……
张淑妃仰头看向窗外的一轮弯月,眉间戾气忽而又加重了起来,本就阴柔的五官因此变得扭曲,在昏黄的铜镜中显得阴沉可怕。
“娘娘息怒!奴婢不敢,请娘娘恕罪!”侍女捧着那袭狐裘,跪在张淑妃脚边哀声讨饶。
近来陛下专宠赵贵妃和宋贤妃,想来淑妃娘娘必是因此生了不快,才会如此反复无常,因为丁点小事就责怪明月宫的宫人们。
旁人自是不懂这位淑妃娘娘,可她自打进宫以来就跟着淑妃主子,哪里会不晓得主子的心意?
“罢了,你起来吧。”张淑妃看着镜中自己那张日益衰老的容颜,反复摸了几下,忽而轻叹一口气,“色衰而爱驰。这世间,又有谁能青春永葆,容颜不改呢?”
冰凉的手指又移到了额头的弯月花钿上,眼角隐有泪光沁出,“陛下曾说本宫犹如那天上的皎皎明月,不食人间烟火之气,故而赐我这明月宫居住。他还说……我额上贴了这皎月花钿甚是好看,可我日日等候陛下前来,想让他再看一看那支霓裳羽衣曲,却再也等不到了。他此刻……怕是有了新人,早就忘却我等旧人了吧。”
“娘娘,陛下只是贪图一时新鲜,等腻了她们,自会念起娘娘的好!娘娘,您无需太过忧心。”侍女起身,忍不住上前安慰起张淑妃,心中却连声叹息,这陛下怕是因八皇子生母的事记恨上了淑妃娘娘,才不愿意重修旧好。
“你无须安慰本宫。这后宫之事,虽不在掌控之中,本宫却也晓得几分。前有林皇后,后有赵贵妃,这二人都不过是太后替陛下稳固朝局的棋子,她二人斗得你死我活才合了本宫的心意……陛下偏爱赵贵妃和宋贤妃,早就惹得太后不痛快了。不过,贤妃一脸苦相,向来不讨太后和太皇太后的欢喜,连带着她儿子也不受宠。倒是赵心蕊那狐媚子,生的儿子极讨太皇太后喜欢,那老婆子每回都赏赐纯阳殿一堆好东西。哼,如今陛下还提前封王,这可是何等的荣耀!只可惜,衍儿排行第八,论长幼,怎么也轮不到他坐太子之位。”张淑妃暗暗捏紧了鲜红的指甲,浑然不觉已陷入肉里。
身后忽然传来异响声,像是什么人撞到了屏风,立刻引起张淑妃和侍女的警觉,“谁?!”
张淑妃给侍女念香使了一个眼色,侍女立即会意,抱着那袭黑裘,小心翼翼地朝屏风后走了过去,在看到地上那露出来的一袭玄色衣角时,忽而加快脚步冲过去,将那人拦了个正着,视线对上之际,不由讶异地呼喊了一声,“八殿下?!”
“阿衍?”坐在铜镜前的张淑妃亦转过身子,看向被侍女从屏风后带出来的小小少年,眼神骤然变得犀利,声音却依旧柔和,“怎的藏在屏风后面?快过来,到母妃的身边来。”
虽年仅十三,身量却已及侍女腰际的八皇子低着头,依言走到了张淑妃面前,嘴唇蠕动了几下,却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你这孩子,怎的见了母妃这般生分?”张淑妃从袖中探出右手,抚摸着八皇子凌衍的脸庞,心中暗道这孩子竟和他生母长得有七分想象,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勾起朱唇,“这几日课业如何?再有一月不到便是除夕,届时宫中热闹起来,你父皇免不了要考你们几位皇子功课,衍儿可要勤于学业,莫让你父皇失望才是呀~”
“儿臣谨记母妃教诲。”八皇子双手抱拳,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张淑妃的碰触,漆黑的双眼犹如一潭平静的死水,毫无波动。
母妃于他,向来没有太多的疼宠,从小就是责怪颇多,倒也没什么稀奇。
张淑妃忽觉手心有些空落落的,但仍是满不在乎地收回了手,笑容却不自觉加深,“衍儿大了,不喜母妃触碰也在常理之中。罢了,让念香带你回初云殿早些歇着吧,明日可还要早起呢。你十皇弟来年十三岁即可封王,那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荣耀,衍儿没有这等福分,自然要勤学好问,让你父皇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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