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音离见凌薇停下脚步，立马将踏出去的半只脚收了回来，站在她身后，低声探询。

凌薇轻声叹息，将所有思绪收回，继续迈开步伐往前走，脚步飞快。

从纯阳殿行至御花园，廊檐下随处可见八角琉璃宫灯，灯面上绘有“龙凤呈祥”、“吉祥如意”、“腊月寒梅”等图案，盏盏生姿，辉煌明亮。

今夜，明月高悬，当真是赴宴的好日子。

隐有琵琶声自水面上传来，犹如珠玉落盘之声，声声婉转，惹得凌薇驻足不前，侧耳聆听那道时远时近的天籁之音。

虽是行外人，却也能听出琵琶声中的缠绵柔情、百转千回。

这转轴拨弦的技艺，比起古筝的指法要难上许多，纵使身在古代，只怕也很少有人能将琵琶弹得如此出神入化。

难得，竟有幸听见此间曼妙之乐，不知不觉便令她放慢了脚步，深陷其中。

凌薇将目光投向云雾缭绕的湖心亭，月光倾洒而下，朦胧间可见一位蒙着白色面纱的白衣女子，衣袂在夜风中上下翻飞，怀抱琵琶，双目轻阖。

竟是盲弹！

能弹出这等雅致的琵琶声，竟还是闭着眼睛所弹，此人造诣之深简直无法想象。

“曲是好曲。人嘛……”凌薇忽然冒出这么一句，令身后跟着的三人有些不解。

另一道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流风，瞧见没？那便是父皇新封的周美人，犹擅琵琶呢。”

只听得扇子敲击掌心的轻轻一声，三王爷凌徘便带着侍卫和婢女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凌薇身边，状似亲密地搂住她的肩，“怎么？小十你也专程赶来听周美人的琵琶呀？”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可是，这皮笑肉不笑的三王爷，着实令凌薇有些按耐不住。

于是，她非常淡定自若地勾起唇角，一边用力踩住他的靴子，一边笑道：“小十哪有这等闲情雅致？那周娘娘可是父皇的妃子，三哥可别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

“小十……你说什么呢？痛痛痛，你先挪开你的脚……”三王爷痛得大声哀嚎，一脸委屈的模样，目光投向不远处，“大哥你来得正好，快管管这小子！”

凌薇的视线亦随之转了过去，在看见东宫太子凌彻的瞬间挪开了自己的脚，规规矩矩地上前见礼，喊了一声“大皇兄”。

又见其身后还有一位着白色对襟襦裙，搭着粉色披帛的素净女子，料想便是她从未见过的太子妃吴氏，忍住好奇行礼道：“见过大皇嫂。”

“十皇弟。”太子妃吴氏低头回了一礼，尽显落落大方。

这时，七皇子凌德也走了过来，凌薇再次行礼，“七皇兄。”

“十弟今日这身狐裘披风可真好看。”七皇子凌徳从太子身后探出半个头，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

小可爱今日一身粉衣宫装，双颊冻得通红，活脱脱像是个女孩子。若不是碍于太子在场，她恨不得上前掐一把那水灵灵的小脸蛋。

“确实不错，衬得小十肤色极白。”太子凌彻亦扫了她一眼，赞同道。

“二位皇兄惯会说笑。别瞧我了，你们瞧那边弹琵琶的娘娘，可好看了呢。”凌薇笑眯眯地转移话题。

不知为何，在这位太子大哥面前，凌薇总有种不敢造次的感觉，也许是东宫太子的光芒过甚，亦或是太子天生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像极了学校里的老师，所以在他面前立马就变老实。

太子闻听此言，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湖心亭的白衣女子，语气深远地道：“琵琶虽好，却不是人人都懂这曲中意境。”

“这意境悲凉，可没什么好听的呢。”凌薇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道。

凌彻轻颔首，从袖中探出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捏住凌薇的鼻子，满是宠溺的道：“你呀，最是胡闹，一会爬树一会又掉进冰湖里，可让大哥好生担心。还有，你从不以‘皇兄’二字称我，这已是第二次。小十对大哥，如今可是生分了？”

凌彻的手，稍有些凉意，但又不是特别凉。

面对太子突如其来的关心，凌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这太子的生母可是林皇后，而凌微是赵贵妃的儿子，且近日总有废太子的谣言传出……

按理来说，她和太子应该剑拔弩张、势不两立才对，如今倒像是兄弟情深了？

“皇……额，太子哥哥，掉进冰湖只是意外。”凌薇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太子凌彻时，他就说过，以往凌微都称他为“太子哥哥”。

虽然，有些恶寒。

“小八是罪有应得，你无需自责，但以后切莫再顽皮了。”太子俯视着比自己矮上一大截的凌薇，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走吧，父皇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凌薇方在太子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暖意，未待细看，太子已敛了目光，转身继续朝御花园走去。身后，并未带任何侍卫及宫人，只有太子妃吴氏和七皇子凌德跟着他。

那一袭黑色大氅披在他肩头，尽显雍容华贵，行走间彰显不凡气度。二十有四，正是意气飞扬的年纪呢。

“听闻……林皇后幼时，打坏了左相府中最宝贵的一件玉器，却栽赃给贴身伺候自己的丫鬟，害得那个丫鬟被赶出相府，含恨而终呢。”

凌薇转过头，看向一旁忽然讳莫如深起来的三王爷凌徘，此话意有所指，像是在提醒她——太子同林皇后一般，很会演戏，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可是，演戏与否，又同她凌薇有什么关系？

“三哥，”凌薇猛然旋身，对上凌俳炽热的眼神，目光稍震颤了一下，很快又平静下来，轻启薄唇道：“大哥很好。至于小十……我对东宫承宣殿没有任何兴趣。”

这晋王，三番两次想让她争夺太子之位，不明白他的用意何在。

可是，她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不感兴趣，还是如实告诉三王爷吧。

“自古以来，一旦新帝登基，必将肃清党派、血染朝堂，除了那些身有残缺的王爷，或是一路扶持、拥立新帝登位的王爷，又有几个王爷能得善终呢？”三王爷“唰”一下展开手中紫檀扇，凑到凌薇身边扇了起来，同时将唇靠近她的耳畔：“小十向来聪颖，不仅有治世之才，且能在祭酒面前说出‘民为贵、君为轻’的言论，令我等刮目相看。此等小事，想必不用三哥言明了吧？”

夜风夹带着一股子凉意，直冲凌薇的心头而来，她呵出一团白气，故作淡然地道：“三哥又怎知小十并非卸磨杀驴之人呢？”

既然他先前说了，成就帝王之业，必将血染朝堂，又如何能确保他凌薇不会过河拆桥，折了他的羽翼，甚至斩尽杀绝？

“若是小十，自然不会。”三王爷收起紫檀香扇，轻轻敲了凌薇的脑袋一下，同时嘴角上翘，“快走吧，晚些父皇和皇祖母他们就来了。”

话音落下，就大步流星的往假山后走了过去，留在原地的流风和两位婢女朝凌薇深施一礼，脚步飞快的追了上去。

这流风，倒是一身的好轻功。

“我们也走吧。”凌薇对身后三人道。

“唯。”

凌薇一行人抵达御花园之际，离戌时还有半个时辰。

按理说，时辰尚早，但各宫的娘娘们都早早到场，各个穿着艳丽多姿的宫装，穿金戴银，又打扮得花枝招展，想必是为此次家宴废足了心思。

凌薇被眼前的花花绿绿彻底转晕，只觉如坠云雾之中，抬眼望去皆是同一张脸。

“见过十殿下！十殿下安好。”有几位穿着宫装的女子上前向凌薇见礼，大抵都是一些位分较低的婕妤、美人、才人、宝林等。

凌薇注意到，方才弹琵琶的周美人亦跟在后面，不过面上所覆白纱尚未取下，惹来其他妃子的频频侧目，想来是怕她哗众取宠，引起轩皇帝的注意。

依照北凌祖制，嫔位以下的妃子皆需向太子、皇子及皇女行礼，嫔位以上则免。

不过，有些身居嫔位的宫妃也在其列。

她们深知十殿下颇得今上宠爱，亦对李淑妃之事有所耳闻，故而特意来讨好凌薇。

“各位无须多礼，请起。”凌薇左手背于身后，扬首挺胸的同时缓缓抬起右手，将皇子的气度彰显得宜。

恰在此时，不远处一道气势十足的“十皇弟——！！！”打断了几人的谈话，众人将视线转向声音来源，只见一身粉嫩长裙宫装的九公主抓着两旁的裙裾，“哒哒哒”朝凌薇跑来。

肩上红色披风在夜风下飒飒飘动，像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熊熊火焰，令凌薇避之不及，冲过来时，撞得她生生退了一大步。

嘉惠九公主生性纯真无邪，只是这丫头莽撞了些，真希望她永葆纯真，不要丢失了如今的心性。

不过，她很快失了这份天性，倒也是后话了。

凌薇将九公主推离了些，看着她因为疾跑而变得红扑扑的小脸蛋，不由笑开了花，“九姐姐，你的脸真像颗红苹果呢～”

立在一旁的几位宫妃闻言也掩嘴低笑起来，见到嘉惠公主气呼呼的眼神后，这才笑声渐止，齐齐屈膝，向嘉惠公主问安，“见过九公主殿下～”

“哼。你们都笑话我，我不要理你们了！”嘉惠公主傲娇地扭过头，孩子心性暴露无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