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小香恶狠狠地瞪了月容一眼,正要为自己辩解,一身墨绿色锦衣的少年就上前打断了她,“就是。都说殿下昨夜宠幸我等累坏了身子,还非要打搅殿下休憩,真是坏女人。”他说着上前跪在凌薇脚边,撒娇一般拉起了她的胳膊,摇晃着道:“殿下,七弦昨夜伺候得可好?”
此时,小兰正恭敬地将茶杯递到凌薇面前,而小香方将鱼洗盆放在六足面盆架上,用干净的帕子沾湿了水拧干。
二人闻言皆一阵恶寒,这个七弦公子着实没脸没皮,毫无半点规矩,偏生江陵王还宠着他。
果不其然,凌薇连漱口也顾不上,伸出右手食指挑起了跪在她面前的七弦的下巴,笑容邪魅,“七弦极好,本王欢喜得紧。你们平日住在心苑,若是有什么短缺,只管同小香和小兰说。”
心苑本是杏雨和洛梅住的地方,五年前空了出来,便让纯阳殿十二公子入住。而小香和小兰,则住在离凌薇的寝殿较近的耳房。
小兰的手一抖,险些将茶杯泼到凌薇的身上,被凌薇斜了一眼,吓得不敢动弹。
凌薇冷哼一声,从小兰手中接过茶杯漱口,目光在小兰和小香二人之间来回流转。
一番洗漱过后,小香伺候着凌薇换上了紫色的朝服,说是朝服,不如说是宫装更为妥当。
北凌国自建朝以来便以赤色为朝服,文武百官皆依此例,不过是因着凌薇这个江陵王向来随性惯了,且并无实权,乃至摄政王及朝中诸臣皆放任不管。
至于束发,凌薇依然是随心所欲,尽管朝中大臣都沿用了西昌国高束过顶的习惯,她依然只将长发束起一半,保持着北凌的旧习惯。
实则,她是嫌高束过顶的发式过于难看。
虽然很是怀念以前杏雨的手艺,不过这小兰束的发式倒也不差。
思及杏雨,凌薇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当日敌军兵临城下,满宫上下以身殉国,几乎无一生还。血泊之中,她看到了赵贵妃的尸体,林皇后、安怀、洛梅……独独不见杏雨,想来是出宫逃命去了。
“殿下,好了。”
凌薇回神,眸子冰冷,“你们下去吧。”
打发小香和小兰后,凌薇留下月容和七弦等人守着纯阳殿,带上音离一人,迈着轻快的步子往正阳宫而去。
“殿下今日真要上朝?”音离跟在凌薇身后,似是想到什么,出言提醒道。
“……既答应了霆王,自然不能做言而无信之人。”
音离再未多言,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跟在凌薇身后,直至正阳宫。
正阳宫外。
着银色铠甲的禁军侍卫分列两侧,从最底下的八十一阶台阶处直至正阳宫门口,左侧是跟随慕容霆多年的虎啸军,右侧则是直属凌薇的禁军。
左侧为首的是慕容霆的贴身侍卫及虎啸军副统领苍北,而音离身为凌薇的贴身侍卫及禁军统领,自然便站到了右侧首位,离正阳宫最近之处。
同样一身黑色劲装打扮的苍北不知为何,突然斜睨了音离一眼,满是高傲地抬起了头颅,似是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
音离面容淡漠,眼中并无任何波澜。
此时此刻的正阳宫内,亦弥漫起了无声的硝烟。
王座之上,一身赤红色袍服,长发高束过顶,头戴九旒冠冕的慕容霆正将视线转向左侧副座上的凌薇,眼神带着骇人的压迫感,“依江陵王看,此事该当如何?”
凌薇在心里冷笑,他是代理摄政王,是以只能戴九旒冠冕,而西昌国君才能戴十二旒冠冕。忙前忙后,不过为他人做嫁衣而已。
她把玩着散落在胸前的长发,略带戏谑的目光落在慕容霆的王座上,愣是一声不吭,直至慕容霆有些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刚才那句话,方似回过神般,笑意盈盈地道:“周尚书言之有理,小王附议。”
此言一出,朝堂之下立刻一片哗然,反应最激烈的是位列慕容霆右手边、武官之首的赵品之,只见他手持玉板向右侧移了一步,站到朝堂正中央,转向凌薇道:“殿下!!!近年来大批流民涌入皇城,城内治安动荡不安,户部不想着法子安置流民便也罢了,如今竟还想着压榨城内的百姓!如此步步紧逼,岂非不给他们活路?!”
他又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对面文官之列的户部尚书周齐然,拔高了声音,续道:“赋税本就繁杂,若在此时加重赋税,百姓定会苦不堪言、怨声载道!届时必将引起暴乱!”
“赵将军言之有理啊!”
“万万不可加重赋税啊!”
“是啊!还请摄政王三思!”
武官自不用说,文官中亦有不少支持赵品之的人,不过与赵品之并排而立的右相倒是一反常态沉默不语,连位列文官之首的左相也未参与此事。
这二位丞相是慕容霆五年前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以这二人为首血洗了一番朝堂,如今朝堂内剩下的旧臣已少之又少。
凌薇不动声色,将朝堂之上的暗流涌动尽收眼底,也未错过慕容霆眼中的那一丝算计。
“赵将军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周齐然被指了明道了姓,自然不能任由辱骂,手持玉笏板出列,面向慕容霆的方向作揖,“摄政王大人明鉴,近年来您一直轻徭薄赋,重农轻商,只对商人加重赋税,百姓皆是感恩戴德。然近一月一来,晋州水患成灾、望州大旱且瘟疫蔓延,已耗费无数钱财物资,致使国库亏虚,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老臣日夜为此忧思,绝无半点私心!”
“可城内百姓又有何辜?”赵品之怒道。
“国库空虚,安能治国?!百姓安能享一片太平盛世?!若是赵将军这般能耐,怎不揭了城外的皇榜,写出治瘟疫的药方?”
“……”
二人你来我往,争论不休。
“够了!!!”
慕容霆的右掌落在身前的案桌上,只听得“啪”的一生重响,几欲震碎。
朝堂之上立刻鸦雀无声,一时无人敢言。
慕容霆审视着底下二人,厉声道:“你二人都是朝廷重臣,却如同市井无赖骂街一般,还在殿前如此喧闹,成何体统?!”
“请摄政王恕罪!”二人拱手,异口同声道。
慕容霆静默了半晌,复又将半个身子转向左手边翘着二郎腿看戏的凌薇,意味深长的道:“赵将军方才一番言论倒也有些道理,依江陵王看如何?”
底下大臣们个个面面相觑,这江陵王不过是个虚设,在朝堂之上并无任何实权,可今日摄政王也不知起了何心思,倒是一个劲扑在这稚嫩小儿身上。
凌薇低声一笑,右手轻轻摩挲起下巴,摆出一副人若无害的样子回望慕容霆,声音清脆,一字一句:“小王觉得,国库充盈之后必能还江陵城一片太平盛世。”
“说得好!”慕容霆抚掌,脸上阴霾一扫而空,转向底下大臣时又换上一副肃穆的神情,“不愧是自小便声名远扬的江陵王,果然见解独到。周尚书,此事便依你奏折上所言,本王准了。你,可莫要让本王和江陵王失望。”
“唯。老臣一定不负摄政王与江陵王所望!”周尚书双膝跪地,手持玉笏板拱手作揖,声若洪钟的道。
此刻的凌薇,已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脸上满是嘲讽,说什么声名远扬,分明是臭名昭著才对。
有两道视线同时落在她身上,一道是慕容霆探究的眼神,另一道则是——赵品之极其复杂的眼神。
退朝之后,赵品之不发一言地往正阳宫外走去,凌薇立马追上去,“舅舅——”
赵品之虽停了脚步,却并未转身,凌薇趁此间隙走下台阶,来到他的面前,郑重地俯身作揖,“舅舅,今日之事……”
一只满覆老茧的手极其有力地握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只听得赵品之浑厚的声音在头顶回荡,“殿**份尊贵,老臣可受不起这一拜。”
语气中满是嘲讽。
“舅舅可是怪我今日之举?”
“殿下本是心系苍生之人,如今却……”他突然住口不言,顿了顿,放开凌薇的手,甩袖与她擦身而过之际,复又开口,“好自为之吧。”
凌薇本想追上去,一道黑色身影忽然拦在了她面前,正是方才守在正阳宫外的音离,他低下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提醒道:“殿下,苍北在后面。”
凌薇怔住,在心中轻叹一声,是啊,她现在不过是霆王手中的一枚棋子,任人宰割罢了。
思及此,她敛起眼中所有情绪,转身时又摆出了一副狂浪不羁的模样,掏出袖中紫檀香扇,边往上走边朝着苍北所立的方向朗声道:“小王已照霆王所说的做了,现在——该你们兑现诺言了。”
苍北面无表情的对凌薇抱了一下拳,然后将手伸向左手边,“江陵王请——”
凌薇甩了一下袖子,将右手负于身后,跟上了苍北的脚步。
皇家天牢外,重兵把守,守卫森严。
苍北明示了霆王的九羽手令后,才领着凌薇与音离入内。
阴暗潮湿的天牢内,隐约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股子压抑沉闷的气息,浓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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