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激励人心,更不会讲一些煽动家国情绪的空话。
可她了解人性。
所有人在生死存亡的关头、退无可退之际,定会抱团取暖,绝地反击。
“属下愿与奉城共存亡!!!”由小孟带头,其余官吏们纷纷大声道。
这个结果,她早有预料。
凌薇对小孟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待回到郑府,已是一炷香之后。
当凌薇浑身湿淋淋地走向西厢房时,南逸寒和苍北迎了上来,二人眼中皆是诧异,尤其是南逸寒,立刻掏出手帕上前,替她拭去脸上的雨水,“微儿,怎么回事?你方才去了何处?”
凌薇顾不得这些,忙拉过南逸寒的右手,查看他之前在江陵城被猫咬过的伤口,牙印清晰,伤口仍然红肿,明显有些异样。
她又将手指搭上了他的脉象,虽然她医术不精,却也察觉出这脉象不对,心中再一次恼恨自己未看过瘟疫相关的医书。
“微儿,我的脉象可是有什么不对之处?”南逸寒见凌薇目光凝重,安抚她道:“先将湿衣裳换了,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不行,事态紧急。”凌微摇了摇头,又将视线转向南逸寒身旁的苍北,道:“麻烦苍副统领去官驿请两位医者过来,务必要快!”
苍北见凌薇不喊自己“苍木头”,便知此事刻不容缓,立马转身去了。
凌薇下意识又要咬唇,被南逸寒轻轻扣住下颌,只听得他柔柔的嗓音在头顶回荡,“别咬。究竟出了什么事,告诉我。微儿,是我……染上了瘟疫么?”
“……”
凌薇哑口无言,虽惊讶于他的洞察人心,但实在不知该如何启口。
南逸寒似乎读懂了什么,忽然松开凌薇的下巴,一连倒退三步,甚至还觉得不够,直接背过身子。
“阿暄!”
凌薇正要上前拉南逸寒的手,被他闪身避过,只见他又往前走了几步,阻止了她想靠近的动作,“微儿!在大夫确认之前,先不要接近我。你还有很多事要做,若我真的染上瘟疫,我……”
“我凌薇又岂是贪生怕死之人?”她不顾南逸寒的反对,牵过他的手,迫使他面向自己,“你可还记得我昨日给苍北的那颗药?我们在去无人村之前早已服下,那颗药可解百毒,无碍的。”
事实证明,那颗药虽能解百毒,却对瘟疫无效。
在大夫确认南逸寒确实身染瘟疫之后,凌薇依然牢牢扣住他想要甩开自己的手,目光赤红,死死地盯着他。
“殿下,必须即刻将这位公子转到无人村!”
“江陵王,暄公子不能留在这里了。”
两位医者和苍北同时劝说凌薇。
就连南逸寒自己,都面色坦然地劝道:“微儿,放开我,否则你也会身陷险境。你身为北凌国的江陵王,有无数的子民在等着你,不可以意气用事。”
凌薇紧紧抿着唇,眼中泛酸,可终究一点点放开了南逸寒的手,抬眼看向他身侧的医者,“有劳二位。”
“殿下放心。”
凌薇见南逸寒临去前依旧面容恬淡,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对自己点了点头,忍不住双拳紧握,深吸一口气,转头对苍北道:“苍副统领,飞鸽传书霆王,留意玄州江陵城内四处逃窜的野猫,最好全城戒严!另外,让太医院查看一下那些野猫的状况。”
她觉得此事太过于蹊跷,玄州与望州相隔甚远,为何几乎同时出现来历不明的野猫,除非是有人刻意为之!
“是!”
苍北不知为何,突然对凌薇起了敬意。
七个时辰后。
戌时,夜色渐深。
郑泽容马不停蹄地赶回府邸,赶去向凌薇回禀,司马蔡沅及长史谷邕已按照吩咐,下令全城戒严,封锁与护城河水源有接触的村子,同时完成了奉城抓猫灭鼠行动。
凌薇心情沉重,一方面担心南逸寒的情况,一方面又害怕城内形势无法控制,可她身为一国王爷,又必须担负起这个救治家国的重任。
见凌薇在原地不停踱步,对面的郑泽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眼下确实无比艰难。
本以为,这江陵王见到望州奉城惨烈的景象,会退怯甚至逃跑,没想到竟直接来了个封城,任何人不得进出,大有与奉城共存亡之意,倒是他以往过于偏信传言了。
殿下,分明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王爷。
“护城河下游那些死猫可有全部打捞上来,焚烧销毁?另外,我之前有所遗漏,应在城内贴出告示,明令禁止百姓取用下游之水。”
“不,不对,既然下游之水被污染,而那些死猫是上游冲下来的,上游亦不能幸免,所有与护城河相关相连的水源都不可取用。”凌薇在紧张之余,头脑依然清晰。
郑泽容眼中动容,拱手道:“殿下放心,河中死猫已全部打捞上来,不仅烧毁,连灰烬都深埋地底三尺。告示亦贴了出去,且已派人为百姓们凿井寻找新的水源。至于护城河之水,投了大量兑水的石灰进去,相信再过不久即可恢复澄净。”
“好。此事你办得极好。”凌薇的目光满是赞许,若是身在皇城,此人肯定大有作为。
这些她不慎遗漏的点,这个郑泽容倒是考虑得面面俱到,办事妥帖。
“殿下谬赞,下官只是尽些微绵薄之力。司马大人和长史大人才是四处奔波,为望州百姓尽心竭力!”郑泽容谦虚道。
凌薇轻轻颔首,心中对郑泽容愈发赞赏,居功而不自傲,极为难得。
“好,夜深回去休息吧。本王之前听郑府管家说,你的妻儿皆死在这一场瘟疫之中,却为了全城百姓,强忍伤痛,担负起这父母官的职责,极为不易。你已做了你能做的所有事。这几日……便好好待在府邸修养几日吧。”
“多谢……殿下!”忆及妻儿,郑泽容眼角溢出了泪水。
……
这夜,许多人睡不安稳。
如凌薇,虽将白鹤芋放在枕边,却彻夜失眠,只好走到窗前,仰头望向夜空中那一轮高高挂起的寒月,眼前却浮现出了南逸寒那张温润的脸庞。
而此刻的南逸寒,与十几个身染瘟疫的百姓挤在一间破落的茅草屋子睡觉。
黑暗中,他转头看了一眼身旁鼾声不止的中年汉子,悄悄掀开薄被,来到了茅草屋外,坐在悬空的木板上,看向天上明月。
他不怕死,只是希望能活得久一些,同生平第一次喜欢上的姑娘在一起。
回想起五年前初遇,微儿拾到他的玉佩,明明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可他却笨拙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傻傻送了一盏莲花河灯就跑了。
她放河灯祈愿之时,他就在对岸遥遥望着她,眉眼心间都是这个女扮男装的小小人儿。
五年之后的再遇,他无比庆幸,若是上苍容许他活得久一些,他定要娶微儿回思君谷,让师父见见他心爱的姑娘。
若是……
也盼微儿能寻一个爱护她之人。
与此同时。
北凌国,御花园。
一道黑色身影正在月下舞剑,不远处趴着通体雪白的银狐,原本乖乖坐在凉亭内,见黑色身影负手收剑,晃着大尾巴跑了过去。
这个黑色身影正是音离。
他收剑入鞘,弯腰抱起小狐狸璃儿,一人一狐望向头顶的寒月,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
音离许是未注意,不远处的湖边,站着同样看向月亮的慕容霆。
他今日接到苍北的飞鸽传书,心中害怕凌薇出事,彻夜未眠,不知不觉就逛到了御花园。
玄州江陵城已经戒严,那些四处流窜的黑猫也派虎啸军前去处理了,太医们更是连夜为城中发现异样的百姓们诊治,确保江陵城不会出现瘟疫。
慕容霆早就把整个江陵城安排妥当,但他此刻更加担心的是凌薇,早知如此,他就该死活不同意江陵王前往望州一事,不该由着他胡来!
他双拳握得死紧,明日上朝,定要这些无能无用的百官想出新的对策。
结果便是——
慕容霆一夜未眠。
三更之际,他就让贴身小太监临奂替他更衣换上红色朝服,戴上九旒冠冕,顶着浓重的黑色眼圈去正阳宫上朝了。
幸好,那九串珠玉可为其遮挡一二,群臣也不敢擅自窥视他冠冕后的面容。
五更之鼓敲响。
文武百官陆续鱼贯而入,抬眼见慕容霆早已坐在龙座之上,一个个表现得诚惶诚恐。身为臣子,竟比摄政王大人晚到,深怕一个不小心脑袋不保。
待群臣分列两侧完毕,站在慕容霆右侧的小太监尖着嗓子喊道:“上——朝——”
“摄政王大人千岁千岁千千岁!”众臣齐齐跪拜行礼。
“诸卿免礼。”
“谢殿下!”
小太监又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摄政王殿下,微臣有事启奏。”位列正三品文官前列的魏明远手持玉笏板站到殿中,朗声道。
“何事?”
魏明远将头压低,“回禀摄政王,江陵王殿下派人传信,元州刺史王苟收受贿赂,与信城县令狼狈为奸,已押解至江陵城,可要将其革职查办?”
“此等小事,交给你大理寺即可!”慕容霆眼神威慑,“你这大理寺卿是做摆设的么?事事都要来过问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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