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感谢了赵普的好意,又回头对刘金定吩咐道:
“刘金定,你去告诉解猊贵,安排人在这账前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站岗,任何人等不得私闯,更不得在此处喧哗,违令者军法从事。”
“是将军,我这就去传令。”
“你告诉他,接到军令后即可安排人开始。”
刘金定点点头,转身去传令,身侧的赵普却有诸多疑惑。
“兄弟你这样做却又是为何?”
之所以他好奇,是因为以前从未有人这样做过。
“赵大哥,他们是为大周丢了性命的,每个人都是英雄,如今他们已然身死,我实在不忍心他们几个孤零零的躺在这偏僻的角落里。”
“这不是作为英雄该受到的待遇,我安排人十二时辰站岗,保持此处肃静,是为了表示我的尊敬。他们的牺牲,整个参战的大周军士都是受益者,他们失去了生命,换来了战争的得利,换来更多人的活着。他们理当受到人人的尊敬。”
“不仅是他们,日后我军中每一位牺牲的军士,我都会以最高礼遇送别他们。让更多人明白他们是多么的可敬。”
南柯知道,此时虽然也有战后对逝去士兵的哀悼活动,但都是以多发抚恤为主,大张旗鼓祭奠,甚至当做一件大事来办的并没有。
赵普也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做法。他听南柯说完,觉得很有道理便不住的点头。原因无他,他希望自己若是死在战场上,也想受到万人敬仰的待遇。
“赵大哥他们几人的后事嗨怎么处置?”
“按军中惯例会有家人来带回尸首,若是无有家人的大都会集体火焚。取了战士骨灰,寻到一处掩埋,虽然也有没有家人的,但家人收留的是很少的。”
“唉…”
南柯重重叹一口气,别人尚还好些。唯独洪阿九,乃是泽州城中人。南柯招他入军,前后也不过才不到半月,第一次跟他出去却没能带他回来,这让他有着深深的负罪感,更让他不知道如何向他家中交代。
“南兄弟,放心吧,他们都是为大周流过血的人,大周必不会亏待他们,我回来之时已派人去禁军***,查找他们军籍以及贯籍。又已经专门安排了人赶去联系他们的家人了。”
看到南柯满脸忧虑之色,赵普赶紧出言安慰他。
“赵大哥,若是有家远的来回不是需要许多时间?那他们的尸首又该如何处置?”
“这样的事情也确实常有,一般都会选择带尸首回去,毕竟所有人都希望落叶归根,但有些地方确实山高路远,有的人是从京师而来的,就不太容易了。”
“天气寒冷还好,若是天气实在炎热,尸体不能久放,多数军中都会先行焚化,等家族人前来时取回骨灰,也是为了防范日久军中产生瘟疫,也是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南柯又叹的口气,感慨人生命的脆弱,前一日个个活蹦乱跳,后一日便天人永隔。
这几人,最大的年龄不超过三旬,最小者也只有十八九岁,与自己年龄相当。为了大周走在了所有人前面,就在这大战开始之前就先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别难过了,将士难免阵上亡,既然选择走这条路,我想他们都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的。这样的事,你我都不能幸免。”
“若真如陛下所说,等天下统一的那一天,再没有国别,没有纷争,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军人才不用作战,便不会有流血牺牲。陛下的宏愿,我赵普有生之年也不知能否可以看到,也不知道那时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赵光普拍了拍南柯的肩头,安慰他。赵普说的很对,生逢乱世。战争自是免不了,从军也是如今多数男人唯一的出路。
要么饿死,要么上战场,对没有什么一技之长的农人来说,许多田地因为战乱早已荒废,不可耕种,那他们又能做什么呢?又如何活命呢?
军中将士,多数都是农人而来。许多人更是没有什么远大抱负,只想当兵吃粮,活下性命,仅此而已。
这一点和原来南柯走投无路时想到的办法是一致的。上战场活下来,或者死去,这成了许多人难以抉择的宿命。
但战场就如一个筛子,过了筛子活下来,过不了的当然会被清出去。随着战场形势越发惨烈,就好比筛子的网眼越来越小,活下的也越少,清理出去的也更多。
来到这个世界也同样是从军,但经过这件事,却让南柯以前对自己热衷军旅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以前是保家卫国,而如今最初的从军却没有这么大的志向,只是为了活下去,为了一日三餐。
为了活命而从军,却又面临更多失去生命的危机,这样说来当初这为活命而从军的事情,也不知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南柯也有些迷茫了。
“好了兄弟,你从外面回来也该是累坏了,好好休息一下,把身上的衣服换了,洗个澡调整一番。”
“我想你既然此次已经带回重要消息,而且三日期限已到,只怕过不了多久,便会有新的旨意传下来,此处我帮你看着,你先去好好休整下吧。”
赵普见两人越聊话题越沉重,赶紧岔开的话题。
“行,多谢赵大哥,那我先去收拾下。”
南柯依言,两人分了手。他拿了自己盔甲,带了洗漱的织物,来到营内一侧的暗渠边,随地坐了下来,用了厚布擦洗起身子来。
刚坐下不久,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去看却见是刘金定正在背后。见她虽是低着头,却依然看见她脸上的绯红。
远远的,她就站住了。
“将军,你交代的事…我已向解校尉说过…他已经安排了…”
说话声音细若蚊,一改往日英气勃勃的样子。
“好,我知道了,你也该去好好休息一番,这一趟辛苦你了。”
见她点了头,南柯回过头又弯腰在水盆里淘洗一下粗布巾,就在自己身上擦洗起来。
虽是阳春三月,不得不说用冷水清洗,还是有些冷。
南柯说话之后见身后没了响动,想来刘金锭已然回去了,也没在意。就自顾自的擦洗起来。
擦洗过了前胸,手臂,脖子又擦洗了脸。之后又想擦洗一下后背却又够不到。只好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得从身体的一侧往后背擦,当然还是有死角。
正想着胡乱擦下算了,背后一只手忽然伸出来按在了南柯手上,背后传来的声音更是让南柯吓了一大跳。
“将军…我来帮你…”
南柯真是差点跳了起来。
“刘……刘…你怎么!还没走?”
刘金定此刻脸色红的欲滴出血来,又不敢看南柯看过来的眼睛,只是低了头一味的拿些粗布巾在南柯背上随意划拉。
“不用不用,不用不用…我也洗好…不用不用,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啊,哈哈…”
南柯端了木盆,打了哈哈赶紧走了。
古时男女之防甚于防川,刘金定又是大周军中第一个女兵。作为后世的人南柯虽然并不觉得有什么,但他不能不顾及给别人所带来的影响。
先不说小丫头不顾古训,依然走上前帮异性擦背,就是看了男人光着背也是犯了大忌讳。更不要说有这种亲密的肌肤之亲了,若是为外人知道,定会说她不守妇道的。
虽然不知道这小丫头是无意,又或者仅仅是出于好心,她可以放下脸面,南柯却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不顾及这事对姑娘造成的影响。
加上他又不善于处理这样的事,只好落荒而逃,只留下刘金定一人留在当地。
本是面红耳赤的刘金定,看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南柯,在她面前落荒而逃仓皇的样子,不由得捂着嘴笑弯了腰。
“罪过罪过…”
回了自己帐中,南珂暗暗又叹了口气,他不傻,又怎么看不出这小丫头对他有特别的情谊。
但南柯一来不善于处理此事,二来这是在战场上,他不想在这残酷的杀戮中参杂太多其他的东西。
死人场不该有太多私人感情,那样容易被感情左右,会担心,会犹豫,会彷徨,他身后有百十多人需要它为他们负责,职位越高便意味着他责任越大,身上的担子越重,容不得他有一点马虎,容不得他分心。
女孩子他也不好意思轻易拒绝,所能做的,只能尽量避开她,让她知难而退吧。
又左思右想半天才稳住了心神。回头望见了自己帐中另一侧的两张木床,那是赵明雄和洪阿九生前在自己处暂住时,专门为他们而搭建的。上面还有一些旧的衣物,床下还有鞋子。
南柯睹物思人,心头又有些伤感。
两人同时入居,如今为了救自己,双双殒命。
自己好好的在这里,而赵明雄和洪阿九他们却在另外一处角落中,躺在冰冷的白布下面。
想到这些又让他难过。他放下了手头的事,来到两人生前只睡了一晚的床前,低了头帮他们整理起遗物来。
正收拾间,忽听到外面守营的兵士禀报的声音:
“秉将军,营里军士夏范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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